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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录(3)
作者:吴大宝 阅读记录
“胎衣。”娄简唱声道:“死者,女,年约十六,肢干未有勒痕。死前数日,曾产育一婴。死因嘛……溺死的。”
夏惊秋急笔骤停:“你确定?”
“娄先生的眼力自然不会错的。”陈之初赔笑道。
“雪天路滑,应是失足落水。”
“连头颅都没找到,你便能知道是失足致死?”夏惊秋厉声问。
“咱们这小地界水源丰盛,江河内游鱼众多,许是脑袋被吃了吧。”娄简起身,两手一摊,敷衍着夏惊秋的问题,“再说了,尸首都烂成这样了,天王老子来了也验不出什么。”
“刚刚生产的妇人为何穿着嫁衣落水?眼下正是冬日,为何尸体会裂开?你就是这么当仵作的吗?”夏惊秋气急,上前理论,“这与草菅人命有何区别,你今日敷衍的,是一条人命!一桩冤案!”
“啧。”娄简掏了掏耳朵,“你才办过几桩案子?”他自顾自收拾好东西,打量着地上的尸首道:“多谢陈县令照顾生意,晚些时候我去府衙领银子。”
夏惊秋挡住去路,用命令的语气道:“回去,重新验。”
陈之初拦住了夏惊秋:“好了!这尸首都验了,还要怎么样嘛。”
夏惊秋看着娄简离去的背影,心急如焚。脑海中忽然闪过方才娄简最后瞧尸首的眼神。
那眼神,是……惋惜和愤怒,像是能感同身受一般。
一名男子为何可以共情女人?他看向四周的殓布和地上的胎衣,心中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第三章 一双阴阳手,颠倒人间冤
娄简此人在江河县的风评,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有通阴阳的本事,魂魄可往阴曹解鬼话。
所以,他才能得知死者是几时几刻断气的,怎么死的,有什么冤屈。
也有人说,这人多半是神棍,仗着一点手上功夫,颠倒黑白,将苦主说成凶手。恶事做绝,多灾多病。
因此,生来就闻不着气味,害死了师父不说,自己也差点被烧死。
无论别人怎么评价,唯独一点,是众人有目共睹的。
娄简有真本事。
“秋哥儿,秋哥儿!”夏惊秋身旁,一名长得像年画娃娃般的小厮问,他自言自语,“难不成哥儿是见不着姑娘,见了女尸也能想半天?”
“tຊ胡说什么?”夏惊秋伸手在小厮脑门上弹了个响,“越来越没规矩了。”
“哎哟哟!”小厮吃痛,捂着脑门,瘪起嘴来。
因为用了力,夏惊秋的手露出浅浅的筋骨来,他抓起一只杯盏,攥在掌心,思绪显然不在当下。
“秋哥儿下手这般重,金宝的脑袋都要瘪掉了。”金宝嘟囔着嘴道,“金宝要是傻了,谁来照顾哥儿。”
“你这脑子,打不打都一样。”夏惊秋叹了口气,脑海中全是在河边的情景,他揉了揉眉心。
“秋哥儿可是头疼了?”金宝急忙跑上前,“我去叫大夫!”
“不必麻烦。江河县能有什么好大夫。”夏惊秋起身走向窗边。
“哥儿,要不咱们给皇后娘娘和阿郎
阿郎:老爷、主君。
认个错,回京城吧。您出京快两年了,人都瘦了好几圈。”金宝捏了捏自己的肚皮,“金宝的肚子都不圆了。”
“回去?你信不信我前脚入京都,后脚就被阿耶
阿耶:爹。小夏他爹老夏。
绑上喜堂,送入洞房。你家郎君才二十四,还不想英年早婚。”夏惊秋一说起婚事,眉心更紧了。
夏惊秋与长平公主自小便是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幼年时夏惊秋总是嚷嚷着要娶公主。
没想到,一语成谶。去年年头的时候,天子赐婚夏府的消息,闹得京都沸沸扬扬。夏惊秋成了要娶公主的倒霉蛋。
大烈律明令,驸马不得从政。别人眼中的泼天富贵,成了套在夏惊秋脖子上的枷锁。
夏小郎君自然是不能忍,趁着朝会当众拒婚,公主颜面扫地,一夜之间成为了京都城的笑话。
夏惊秋也因为得罪皇后和公主而被一再“流放”,从正四品户部侍郎,贬成这蛮荒小界的事务官。
“秋哥儿,二十四不小了,大郎君像您这般大的时候,您那两位侄儿都会念三字经了。”
“阿兄成亲,那是有个好娘子,我这算成哪门子的婚。”
“您和公主不是青梅竹马嘛,知根知底总好过随便塞一个姑娘给您吧。”
夏惊秋气不打一处来:“你懂什么。这比下大狱还难受,别人入狱还有个出来的盼头,我呢?非死不得出。就算成亲了,我与公主也是貌合神离。谁家小娘子不希望有夫君疼爱?何苦让一桩婚事毁了两个人。”
“可那您在外头飘着也不是个事啊。大娘子必是想您想得吃不下饭去。”
夏惊秋捏起金宝的脸颊:“是你小子馋京都的吃食了吧。”
“秋哥儿,秋哥儿,疼!”
府衙安排的住处四面漏风,寒意灌进脖子里,夏惊秋打了一个哆嗦,缩回手来:“这破屋子,每天晚上都冷得像冰窖一样。你生些炭火,我去去就回。”
说罢,夏惊秋拿起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
“哥儿大晚上要去哪儿?”
“殓房。”
金宝大惊失色:“秋哥儿,要不明天白日再说?”
“不成,他不验,我自己验!”
屋外越黑风高,悬在半空的枯树枝将月亮撕成了碎片。夏惊秋疾步走向府衙,夜色之中,殓房内灯火影影绰绰。
窗下,好像站着一个人。
夏惊秋提灯走近,推开大门,先是一整恶臭直冲脑门,随后便瞧见了一个熟人:娄简。
他手持银针,站在尸首旁。殓房一角,另一人跪在木桶旁,腹腔翻涌的声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夏惊秋面色发白,胸口也忍不住泛起了酸水。
“取麻油纸塞鼻,片姜压舌,把气息调匀了再进来。”娄简头都没抬,指向殓房内的桌子,“还有那个鹤拓小子,别光顾着吐,出去站会儿。吵得我针都拿不稳了。”
殓房,外二人面面相觑。鹤拓少年缓过劲儿来道:“里头这人的鼻子是摆设不成,怎么什么都闻不到。”
“的确是摆设。”夏惊秋按下心中恶心,“不对,乌蛮小子,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在狱中吗?”
“我又没犯法,凭什么扣押我!”少年拿着剑示威,“陈县令明察秋毫,哪像有些人,黑白不分。”
“臭小子,谁黑白不分?”
“我不叫臭小子,我们也不叫乌蛮!你们中原人都像你一样傲慢吗?记住,我叫夸唐苏也,汉名许一旬,鹤拓也有自己的名字。记住小爷我,许!一!旬!”
“有功夫在那儿闲聊,不如进来帮忙。”殓房里,娄简大声道。
二人含了姜片,一前一后进了屋。夏惊秋看着许一旬问道:“你小子来这到底干嘛?”
“婆婆妈妈管得真宽?脚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儿去哪儿。”
两人剑拔弩张,彼此看对方不顺眼。
夏惊秋又问:“娄先生又为何在这?”
娄简冷笑:“我看,你这眼睛才是摆设。没瞧见我在验尸吗?”
“白日不验,晚上验,娄先生的本事就这么见不得光?”
“哼,你是出门之前把脑子忘家里了吧!”娄简话音刚落,许一旬便笑得将姜片喷了出来,“尸首是从上游来的,算算尸首腐烂的程度,应是归隔壁牛首县管才是。咱们江河县衙役死了一半,现在哪有闲工夫插手这事。众目睽睽之下分辨个明白,这不是在给自己揽事吗?人少活重,底下的人免不了怨声载道。”
“衙役办差本就是天经地义。”
“夏主簿漏液出行,西北风怕是喝多了,净说风凉话。”
“娄简,你这张嘴若是不要,可以捐给别人。”
娄简唤了一声二五,将银针放在狸奴鼻子下。小二五抖了抖毛发,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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