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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录(16)

作者:吴大宝 阅读记录


“不许去。”夏惊秋打了个喷嚏,“别让阿娘知道。”

“那您总不能这么耗着吧。”金宝揉了揉鼻子,“要不咱们去观音庙拜拜?”

“那是求子庙,我去做什么?你大可放心,我死不了的。”夏惊秋看着金宝冻地发紫的唇色,将汤婆子塞进金宝怀里,“热得我浑身是汗,给你捂着。”说着,他又将手缩回了袖口里。

门外一大腹便便的官差走进屋来。他昂首作揖,像是来看笑话的:“夏司马,今日城内搅了一家地下赌坊。抓了相关犯事者八十人,刺史大人让你去审。”

“你们别欺人太甚!”金宝上前,“当我家郎君是牛马不成,这般使唤?”

“那我可管不着,我就是个传话的。”官差冷眼横了夏惊秋一眼,“刺史限您十日,了结此案。办不好,可是要挨板子的。”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金宝叉腰怒骂那些混犊子,好一会儿才消了气。他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秋哥儿,他们怎能这么作践你啊。”

夏惊秋蹙眉低吟:“十日?审八十人。”这日子未免也太长了。夏惊秋心里犯嘀咕。

果然不出他所料,州狱里的情况没有他想得这般简单。上前恭迎的,是州狱的狱卒头子,莫旭东。大约五十来岁,两鬓花白,这年纪还在讨营生,多半是为了补贴家里。

州狱不大,地上一层,地下一层。囚室三面砌墙,一面见光,百米的距离,被分成数十个小间,突然涌进了八十来个人,乌央乌央地像是锅里煮得翻滚的馄饨:一个个大喊冤枉。

男女囚室中间隔了一道黄土墙,那墙有两人那么高,竖在本就逼仄局促的空间内,阻挡了大部分的光线。

即便是白日,州狱里也得提着灯笼才能看得真切。夏惊秋走在甬道上,左边是叫喊,右边是哭泣,吵得他头痛欲裂。

雨水顺着破落的屋瓦坠下,落在起伏不平的地面上,溅起的水花又四散而去,落进了囚室内。稻草湿哒哒的,生出了呛人的霉味,越往里走,便越是难闻。

“司马,这个是在押人员名册,您看看。”莫旭东递来一本册子,“这里关押的都是在黑赌坊抓到的赌客。”

夏惊秋刚翻了几页,便发现一处囚室静得诡异,只能听见浅薄的呼吸声。他凭着莫旭东打着的灯笼,依稀瞧见角落里正蜷缩着一个人影。

她一身绿色粗麻衣裳,苍白的脸不知从哪里沾了墙灰,额间散落的碎发毫无节奏的落下,双手揉搓,身躯止不住地颤抖。

整个人,狼狈不堪。

“娄简?”

角落里的人猛然抬头,冲着夏惊秋嘿嘿一笑:“真巧。”

亏你还笑得出。夏惊秋心中抱怨着这个没心没肺的人,他朝着莫旭东道:“开门。”

“好好。”

夏惊秋满脸嫌弃,脱下身上的大氅,将娄简裹在里头。外头的莫旭东看呆了,想上前问问,又不敢开口。

这可是男狱啊。夏司马为何会这般留意一个……男囚?!

“你怎么也去赌钱了?”

“我要说我去找人的,你信吗?”娄简试探性的问。

“找学生。”

“学生?吹牛不打草稿。你什么时候受人课业了?”夏惊秋冷哼一声,起身道,“也对,你这人嘴里大半没实话。”

“我真是去找学生的。”娄简扯了扯夏惊秋的衣摆,“我有一学生叫阿吉。他阿耶要将他卖给赌坊,好几日都没来学堂,我今日打听到了他的下落,这才去寻他。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全身上下就数那竹篓最值钱,哪里来的赌资?”

两次下药的仇还没报。夏惊秋打算“为难为难”她:“我可和你不熟啊。你的事本官怎么知道?”

“你这就不仗义了吧。我好歹容你在我家住了好几日。”

“容我?”说来,夏惊秋便更气了,“一日收我十两?我没告你讹诈就不错了。”夏惊秋眉毛一挑,“你的事本官知道了。等着听传,你若是清白的,本官自然还你清白。”

说完,夏惊秋退出了囚室,他没走多远便朝着一旁的莫旭东道:“给她拿些炭。”

“啊?”

“去啊。”

“哦,好。小的这就吩咐。”莫旭东遣派了两个狱卒去操办,“司马,这次就您一人来?”

夏惊秋回头看向来处:“本官也没带第二个人来啊。”

“那……”莫旭东欲言又止。

“吞吞吐吐,出了何事?”

“这次,咱们不止搅了一个地下赌坊,还……还出了一桩命案。”莫旭东叹了口气。

“命案,叫仵作来验尸,按流程办差不久好了。”

“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死的是一个男子,杀人的是两名女子。其中一人武艺高强,一掌就把人打死了。”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凶手既然已经归案,莫老还忧虑什么呢?”夏惊秋不解。

“可是我仔细瞧过尸首,他身上没有掌印啊!”莫旭东叹了口气,“老朽敢保证,凶手绝对不是那两名女子。”

“她们二人姓甚名谁,关在哪间囚室?”

“土墙那边,第二十四室。一人叫常娘,一人叫……”莫旭东拍了拍脑袋,“哦对了,名册上有写。”

夏惊秋翻开名册。

“说来,那娘子和司马同姓,叫夏……”

“夏,念,禾!”

第十四章 捞捞捞捞人

夏惊秋的祖父老来得女,生得一名千金名唤夏念禾。

算起年纪来,她只比夏惊秋大八个月,可按辈分算,夏惊秋逃不过这一声“小姑”。

夏念禾自小就仗着阿耶喜欢,阿兄疼爱,便带着夏惊秋上蹿下跳。今日烧了厨房,明日捅了邻舍家的马蜂窝,后日又不知剪了哪个婢子的衣裙。二人在府中无法无天,偏偏祖父溺爱,就连夏庸也收拾不了二人。

说来,夏惊秋这目中无人的样子也与他小姑脱不了干系。

“啾啾……”夏念禾两眼泪汪汪,一张小脸卡在木栅栏中间,双手握着夏惊秋的官袍不肯放。她衣衫褴褛,脑袋上挂着几根稻草悠悠垂下,金钗银饰也不知去了哪里。

身后那位名为“常娘”的女子,与她差不多。身上的衣裳满是污泥,发髻胡乱坠下,不同的是,常娘神色淡然,见着夏惊秋后,朝他微微颔首。

她双眼似一潭秋水,樱唇琼鼻,举手投足间仪态自若,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仪。即便是这幅脏兮兮的模样下,也能看得出女子绝非池中物。

夏惊秋觉得她十分眼熟,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人的容貌。他瞳孔骤缩,刚想开口,常娘便朝他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夏惊秋明白了常娘的意思,他朝着莫旭东说:“放了她俩吧,她们不是凶手。”

“这……虽然这两位娘子的确杀不了人,但这位夏娘子是会武功的。刺史大人那里说不清啊。”莫旭东左右为难。

“就夏念禾这三脚猫的掌力,杀不了人!”夏惊秋没了耐性,一把扯回自己的官袍,“你能不能消停点。”

“我从昨个儿到现在,一口饭都没吃上。哇……”夏念禾泪如泉涌,哭得惊天动地。

“你们不给她饭吃吗?”夏惊秋问道。

“天地良心啊,州狱也有规矩,tຊ苛待犯人是要挨板子的,我们哪里敢啊。”莫旭东连连叫苦。

“念禾吃不惯粗粮,耍性子呢。”常娘浅笑道,“夏司马不要为难他们了,如今得要找到我们二人无罪的证据才行。不然,刺史大人那里的确不好交代。”

夏惊秋指向来处:“把那个教书的娄先生放了。”

现世报插了鸡毛疾驰而来。

一眨眼的功夫,娄简就被人好吃好喝的供着了。夏惊秋在州狱里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又命人抬来尸首。

扬起下颚道:“坐着干嘛?看看。”颐指气使的样子,一如既往。

“现在倒是想起我了。”娄简靠着火盆。面前是一具盖着殓布的尸首。夏念禾和常娘双手被木枷固定在一起,站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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