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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录(15)

作者:吴大宝 阅读记录
夏惊秋还想说些什么。

陈之初从书册下拿出了一份调令:“你看看。”

“夏惊秋破案有功,擢升为岑州司马,即日赴任?”夏惊秋连贬至今,这是第一份升迁令。他心里犯嘀咕。

陈之初瞧出了他的忧虑:“破个案子的确不算什么。不过彻查林家时,杨轩在他府中发现了偷税漏税的凭证,数额巨大,按律抄家。银钱充公,牛首县可是向上缴了一大笔税银啊。”陈之初冷笑一声,“你懂的。上头,找个借口按功行赏罢了。夏小郎君终究是和我们是不一样的。”

夏惊秋怒不可遏:“他此番行径与吃绝户有什么差别?还有,这官位,我不要也罢!”

他既恼杨轩的下作,又恼自己的无能。这官位是如何升迁的,夏惊秋心里比谁都清楚。

“夏司马莫恼。造化,不会平白无故落到谁的头上。”陈之初笑得意味深长,“千秋不朽业,淋漓醉翰墨,自负人间第一流。谁年轻的时候还没个桀骜不驯的心性。只可惜啊,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夏司马日后若是再次叩得天门,莫要忘了老夫啊。”

夏惊秋没有走的意思,反倒是寻了一处坐下:“我不去。这官谁爱当谁当。”

“得得得,老夫把自己的车驾赠你,你快些赶路去吧。”说着,陈之初放下手中的茶盏,拖着夏惊秋便往外走去。

*

朝日浅清,生于萧瑟的枝头,冬意又厚重了几分。

天还未透亮,街上已然热闹了起来,近近远远,万灶晨烟熬白雪。

大街旁,胡人把式梆梆打着烧饼,蒸笼里热气上涌,摆在台面上的芝麻胡饼金黄酥亮;一旁卖大碗面片的铺子里早就坐满了人,食案上主顾们端起碗来,大口嗦着馎饦

馎饦:早期的宽面。

汤,一勺酸醋一勺辣,消解寒意不过是一碗面片的事。

“店家,那肉怎么卖?”娄简指着肉摊旁堆砌在角落里的下水问。

“那些个都是堆了好几日的猪下水,都快臭了。”店主擦了一把脑袋上的汗,“郎君要是想要,我送你一把便是。”

“那真是多谢店家了。”娄简拱手拜谢。

店家打包好了猪下水递给娄简,关切叮嘱道:“郎君若是囊中羞涩也不能吃这个呀。”

二五从竹篓里爬上肩,看着肉摊上挂着的鲜肉,轻唤了几声。

娄简笑而不语。

“狸奴也不能吃啊。”

娄简摸了摸二五的脑袋:“知道了。”她看向一块成色较好的里脊,“二两肉,切细条,谢谢。”随后从袖口里掏出几个铜板。

娄简右手捧着二五,左右捧着肉条,一人一猫缓缓离去。瞧着娄简的背影,店家疑惑道:“真是个怪人,给猫吃肉,自己吃下水?”

她一边走一边摸着二五的腹毛:“你说,天大地大咱们俩该去哪儿?”

二五吃得狼吞虎咽,全然没听见娄简在同自己说话。

“岑州,岑州好不好。听说那儿比江河县要暖和多了。你们狸奴喜欢温暖的地方,那儿一定同类多。到时候,我给你找个好看的夫君,可好?”

二五眸子放光,“喵呜”一声,翘起尾巴。

第十三章 (岑州案)下马威

距离夏惊秋赴任司马,已有一月。眼看就要到了年节,岑州的天气也开始叫人发寒。

前任司马归乡时,高龄七十有五,老眼昏花,说话做事颠三倒四,是个出了名的老糊涂。他走得匆忙,留下一笔“烂账”。

大烈疏议律有言,凡命案需口供、证供、验书、勘案四书俱全,送往京都大理寺复审通过才能按律判处。夏惊秋上任后才发现,这位前任司马做事有多马虎。

退回原籍重新改过的文书垒得满满一摞。有些卷宗上甚至还沾了灰。这二十日以来,夏惊秋连衙门的大门都没见着,手腕写得红肿发酸不说,岑州刺史还令他一个月内将卷宗全都整理好。

美其名曰是让夏司马熟悉岑州事物,明眼人都瞧得出,夏惊秋是被人穿了小鞋。

不过,这也赖不得别人。谁叫这小子桀骜不驯,见着不如意的事便要插上两句嘴呢。

这世间有陈之初这样囫囵混日子的,就有岑州刺史顾朗华这般斤斤计较的。约莫半月前,顾朗华设宴款待州府各级官员。那日冬雨急落,寒凉刺骨。

顾朗华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技艺。

命人打制了一个偌大的铁笼子,又擒来肥嫩壮硕的鸭鹅各三只,将其置于笼中。

笼子中间,生得炭火,角落则用铜盆盛放调味用的汤汁。待到鸭鹅被烘烤得口干舌燥,便会去铜盆中饮汤。来回往复,鸭鹅奔走惨鸣,不绝于耳,直至被炭火烤熟,皮毛脱落。

一道美味的炙肉便做好了。

那些鸭鹅临死之时,舌头伸出,两眼上翻,皮毛焦褐的味道直冲天灵盖。

夏惊秋蹙眉不语,此情此景,瞧上一眼便三日吃不下饭去,而旁边的佐官们好像已经习惯了,待到炙肉上桌,一个个赞不绝口。

席间谈笑风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夏司马怎么不吃?”顾朗华是武将出身,早年间驻守过大烈与西胡的交界处,不过官运不太好,与他同年入伍的将士或是马革裹尸,或是成了一方驻将军。

他自己也是四十好几也才混到了刺史的位置。顾朗华不同寻常柔弱的读书人,身高八尺五寸,两眉如墨染,胸脯横阔,虬髯翻卷,一副万夫难敌的模样。为人豪爽仗义,最是瞧不惯夏惊秋这样靠着家里帮衬的小白脸。

“不饿。”

“诶……夏司马,这就见外了不是。”一旁留着鼠须的男子道,“这可是咱们刺史特地学的菜式,夏司马可不要不给面子啊。”此人名为仇海,岑州长史。

面相、身量都长得鼠里鼠气,行事做派也上不得台面。成日里在顾朗华面前跳来跳去,脸上写满了阿谀奉承。

夏惊秋本来不想与这一群腌臜货混在一起,找个借口想溜。没成想仇海贱兮兮地拿来夏惊秋的炙肉,又取来小刀替他仔细分食:“我都忘了,夏司马毕竟是京都来的,平日里吃tຊ得仔细,哪里吃得惯咱们小底界的东西。”

夏惊秋什么都没说,便被戴上了高帽子。

仇海起身将炙肉端到夏惊秋面前:“来,司马请。”

不远处,顾朗华的脸色已然很是难看。小白脸也就罢了,像他这样趾高气昂的小白脸更是可恶。

“司马不要推脱了,入乡随俗嘛。”

“是啊,司马不要负了刺史的好意啊。”佐官们开始附和起来,“夏司马,不会是瞧不起咱们吧。”

夏惊秋什么都写在脸上,起身作揖:“兽禽虽为餐,但食亦有道。此番尤物夏某承受不起,诸位慢用,告辞。”他穿戴好大氅,起身而去。

“牛气什么,都被贬出京都了,还以为他是侍郎不成。”夏惊秋还未走远,便听得有人这般骂他。

“罢了,惹不得,毕竟是左仆射家的郎君。”

顾朗华始终低沉不语。没隔几日,夏惊秋便收到了整理卷宗的命令,眼下他正焦头烂额。

“秋哥儿,要不你歇一会儿吧。你瞧,手都不利索了。”金宝心疼,拿来汤婆子放在夏惊秋怀里。

夏惊秋放下笔杆,指尖麻酥酥的。他握了两下,发现右手僵硬,也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了娄简:炭火旁,她手指发僵的模样。

“连岑州都入冬了。”夏惊秋自言自语。

“秋哥儿说什么?”

“没事。”他抱着汤婆子,打了个寒颤。顾朗华看上去五大三粗,实则是个小心眼。命他整理卷宗不说,还扣了他一半炭火,“下次不要拢汤婆子了,费炭。”

金宝眼眶发红:“秋哥儿,您啥时候受过这委屈,咱们回京吧。”

“不回,打死也不回。”

“那咱们寻寻附近的白日鬼,让他们弄些炭来总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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