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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机之合(170)
作者:西朝 阅读记录
“还有哀家的阿月,陛下对她做的那些事……”
太后指尖掐紧手里佛珠,“陛下,逼得那孩子在渭山行宫走上绝路,可哀家为了陛下,还是忍了下去,处处替陛下遮掩,以至于逍儿与我生分,十多年都不曾原谅过我这个外祖母……”
永徽帝原本强抑淡然的神情,在听到母亲提及妹妹的刹那,终是碎出一道裂痕。
他面色灰白,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抬眼看着太后:
“母后当真是为了朕,才隐忍不发吗?母后难道,不是怕朕这颗棋子丢了御座,保不住王氏千秋万代的基业,才替朕遮掩的吗?”
他想到景辰,想到心底呼之欲出的那个答案,再想到郗隐的话,想到殊月……
时至今日,又还有什么遮掩的必要?
“朕一直都在等,等母后告诉阿月……”
“只要母后那时肯开口,只要母后说一句话,阿月她就不会死!”
母子之间最后的一道遮羞布,终于被扯了下来。
太后纵是早就知晓始末,此刻听见儿子亲口承认,仍禁不住惶怒震栗,攥着佛珠,颤声道:
“你可真是好谋算啊,珣儿,瞒着我二十多年!”
若不是遇到景辰,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竟陪着儿子演了这么多年的戏。
永徽帝被母亲的一声“珣儿”击得心头一颤。
幼时与母亲相处的那些温情点滴,那些源自儿女天性的依恋、崇敬,全然亦非虚妄。
他禁不住眼眶微湿,“母亲何尝不也是好谋算?”
“从一开始,大昭寺里的密室……”
皇帝艰难顿住,握了握拳:
“所以母后自见到了景辰,知道了真相,就再不顾忌对朕出手,连从小承欢膝下的孙儿们也不放过了,对吗?”
太后阖目抑住情绪,半晌,缓缓睁开:
“哀家,曾经无数次想过杀掉景辰,把这件事彻底埋下去。”
“是陛下,太让哀家失望了。”
永徽帝望着母亲,嘴唇翕合着,良久,一字一句:
“母后,灭了朕的至亲全族。”
“可陛下也杀了哀家的两个女儿!”
太后目光怨戾,泪光隐泛。
窗外的庭院里雪色莹莹,映着午后灿绚的阳光。
许多年前,年轻的大乾皇后亦曾含笑坐在庭院亭中的围帐中,静观一双儿女于雪地中奔跑嬉戏。
男孩漂亮,女孩柔婉,母亲的心中,充溢着对美好未来的无限畅望。
可时光总不能为人停住脚步,须臾之间,人生,已近尽头。
寂静的内室之中,永徽帝怔坐良久:
“母后,是想让朕传位给逍儿吗?”
做了快三十年的皇帝,他早不是从前天真无知的少年。
豫王谋逆,东三州兵权尽失,如今整个朝堂都是旧党的天下,母亲筹谋了这么多,必不只是为了一己私怨。
太后的心,也彻底冷了下来。
她既生作了门阀王氏的嫡长女,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一身性命就属于家族,再由不得自己。
“逍儿志不在此,哀家也掌控不住他。”
她要的,是能听话的傀儡,是愿护王氏千秋万代的人。
永徽帝的视线,移向隔架存放丹药的药匣上,半晌,点了点头。
“那就五郎吧。”
“他年纪小,肯听话,开春朕去皇陵祭祀,就直接昭告天下,禅位给他。”
太后原只想让皇帝应下储君之位,却不料他竟直接提了禅位。惊疑之下,瞥见皇帝面如死灰的神色,又不禁有些滋味复杂。
可到底,还是没有拒绝。
“好。”
她平静说道:“到时哀家让景辰领神策军,护送陛下前去。”
~
天子春季祭祀皇陵的习俗早有,消息传出,倒也没在朝中引起什么波澜。
只是今年的时间提了早,赶在了寒食节之前,各处官署亟亟准备,不敢懈怠。
长公主府内的密室之中,从南启赶回的周旌略和焦丰几名将领,亦是全神贯注,蓄势待发,肃立于沙盘四周,推演军阵。
“皇陵地处商州,离咱们带走的那三万精兵不远,眼下是最好不过的机会!”
周旌略移动着沙盘上的几枚军棋,“届时提前从此处北渡洛水,伏于洛下,足以牵制住神策军主力,围住整座皇陵!”
他推演完数步,望向案首的沈逍:
“公子意下如何?”
沈逍凝视沙盘,沉吟片刻,伸指将两枚棋子略略移动了一下方位。
周旌略反应过来,哂然笑道:“西守长安,北拒齐王,万无一失!”
随即又想到什么,瞄了眼沙盘:
“不过宋姑娘去的嵯峨山也在洛下附近,要不要……”
沈逍缓缓收回移棋的手指,想起那人离开时的决绝,眉目清冷地沉默片刻,淡声道:
“御驾五日后才出发,扶荧会赶在那之前,护她离开商州。”
第103章
洛溦离开长安时,没有让扶荧或者扶禹随行,只带了一队玄天宫的护卫。
扶荧上次被她骗哄过,自是记仇,扶禹则是个大嘴巴,在她面前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提太史令如何如何。
洛溦现在最怕听到的,就是太史令三个字。
好在同行的护卫皆寡言少语,一路出了长安州府,诸事还算顺利,直到进到商州孚山地界,气候开始变得阴冷多雨,再往东行,山道越渐泥泞。
一行人上了通往嵯峨山的道路,雨势愈发瓢泼。
护卫谏言道:“监副,进嵯峨山必须走山路,马车是上不去了,就算骑马也很危险,不如暂且转去洛下休歇,待雨势稍缓再作打算。”
洛溦看了看天色,也知强行登山是不成的,迟疑思索,吩咐道:
“那就去皇陵卫署吧。”
洛下是大乾皇陵所在,方圆数十里除了皇陵,便只有皇陵卫的官署。
到了皇陵卫署方知,署内刚收到天子不日就要来祭祀的消息,正在准备祭祀所需的太牢六牲等物,忙得一团遭乱,署内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署员见洛溦一行到来,虽敬畏玄天宫之名、不敢怠慢,却也实在没法接待,只得报去了卫邸。
过得一会儿,一名卫邸的小僮打伞前来,将洛溦请去了皇陵卫邸。
自殊月长公主离世后,沈国公便一直居于卫邸,陪伴亡妻,表面上虽担着皇陵卫的职务,实则官署事务皆交予旁人在管,自己只炼丹修道,不问世事。
洛溦上次拜见沈国公,还是被齐王强拉着去的,过程颇为尴尬,此番也没想过要前去打扰。
她不好推辞,随了小僮前去拜见。
国公依旧在上次接待她和齐王的厅堂等候,一袭宽袖鹤氅,神态随和,颌首道:
“宋监副。”
洛溦闻言,忙执官礼请安道:“国公大人。”
齐王曾言国公“出身世家名门,言谈举止皆令人如沐春风”,洛溦心中也甚感如斯,莫约是怕她觉得不自在,一见面便以官职相称,又命人打开的花厅门扇,支起挡雨竹排,引雨水自檐外倾泻而下,借水风拂送窗下熏炉的幽然清香,既致有意境,又敞亮开阔、不悖礼俗。
洛溦接过小僮奉上的热茶,向沈国公致谢:“谢国公大人。”
沈国公道:“洛下多山,逢雨便道路难行,卫邸空闲的宅院不少,监副与随行可稍作停留,待雨彻底停了再行不迟。”
又与洛溦闲聊了几句天气和路上见闻,间或也提及京中之事,态度和蔼平和,只是由始至终,哪怕时刻以监副的身份称呼洛溦,都不曾提到过玄天宫或太史令。
洛溦一路上都有些害怕听见沈逍的名字,此刻对着他的父亲,见其只字不提儿子,反倒有些异样,想起齐王说沈逍从小不受父亲喜爱,又思及皇帝与长公主的那些旧事,一时心绪飘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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