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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89)



船队驶进码头区,大似新潭的永漕桅帆如林,大小百多个码头泊满船只,约略计算,超过五百艘,这还因为部分船分流到清明渠和漕渠交汇处的清漕。

永漕和清漕,是长安两大码头区,所有做水运生意的铺头,集中在两区内,繁荣兴旺。想控制这么多不同的势力,除官府外,没一个帮会办得到。

以前的黄河帮办不到,现在的北帮更办不到,不过只要能脱颖成龙头老大,坐地分肥,沾手最赚钱的行业,能得到的利益,已无可估量。

郑居中说过,他们的船队入长安后,理该没人在意,其时听过便算,现时方体会到是怎样的一回事。

龙鹰坐到一个木桶上,背靠舱壁,面向即将沉入西山后的夕阳。

船队停在永漕中心处,离任何一边岸,均超过三百丈。

李趣神色紧张的来和他打招呼,道:“下属去哩!”

艇子放下潭水去。

龙鹰笑道:“真的不用紧张,‘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天爷不肯帮我们,又不肯帮‘香怪’,谁都没办法。”

李趣道:“范爷真洒脱。”

说毕去了。

龙鹰从衣内掏出《实录》,心忖符太晚晚埋首写医经的事,小敏儿必报知韦后,可是在《实录》的记载里,韦后关于这方面没问半句。这样的情况可持续多久,韦后要看他写的《医经》,小子如何应付?

又想到《实录》的第五卷,甚至第六卷,该已藏在他和符太约定地点,自己该否待看毕怀内两册,方去起出来?

正要翻开来看,忽觉有异。

龙鹰收书入袍,闭上眼睛,长吁一口气。享受了这么多天平静的旅途后,废寝忘餐的拜读符太的大作,与符太喜乐与共,真不惯回到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生涯去。

郑居中来到他旁,沉着的道:“似是来者不善。有五艘快船,合共二十三人,插的是北帮的旗。”

龙鹰仍未睁眼,道:“对!善者不来。不过来的该是码头区的北帮头目,上头尙未晓得,竹花帮始终是南方第一大帮,来的家伙应知轻重。”

接着睁开眼睛,从容道:“我正要找北帮话得事的人,他们送上门来可省去很务工夫,客客气气的请他们上来吧!”

登船的是个魁梧的中年汉,穿得讲究体面,陪他一起尙有四个北帮好手,其他船子耽在船的四周,成包围之势。

龙鹰心忖如果自己没随船,这一关已不易过,形势比人强下,郑居中惟有低声下气地费唇舌解释今回到长安的原委,晓得是来卖产,谅北帮不会留难,否则田上渊很难向“范轻舟”交代。

龙鹰长身而起,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将对方气焰压下去的派势,双目锐如鹰隼,盯着来人道:“大江范轻舟,向诸位请安问好,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在北帮身居何职?”

来的五个人,无不现出震惊之色。

领头的两手下按,手心向后,着手下止步停下,自己脚步不停,直抵龙鹰身前五步许处,抱拳为礼,道:“原来是范当家,早闻得当家会到西京来,只没想过是坐竹花帮的船。本人冯征,乃龙堂三副座之一,专责打点两漕的本帮业务。”

龙鹰心忖原来是龙堂堂主乐彦的直属手下,这就易说话,依他所见,田上渊下面有两大系统,一为龙、虎二堂,一为三大战帅。如乐彦的龙堂负责对外事务,虎堂堂主该掌内政,三大战帅则专事征伐。整个组织结构简单清楚,职分分明,由此可看出田上渊的谋略。比起上来,不论竹花帮、黄河帮,都复杂多了,且架构重迭,尾大不掉。

此正为新兴帮会和老帮会的分别。

任何一个新帮会的冒起,自有其建帮的精神,可是随着日渐老朽,会完全忘掉初衷,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至理。

郑居中依龙鹰吩咐,避往一旁,其他兄弟个个若无其事似的,免惹对方紧张。

冯征本身没带武器,可是手下人人腰挂佩刀,一副来打硬仗,谈不拢就出刀子的款儿。龙鹰移前一步,道:“乐堂主近况如何,洛阳别后,一直没见过他。”

冯征道:“老大不知多么风流写意,今晚他到了北里参加宴会,不过他早吩咐下来,不论范爷何时到,须立即通知他。范爷还有何吩咐?如果没其他事,容我先告退,立即去知会老大。”

又道:“范当家是否留在船上呢?”

龙鹰道:“大概不会离开,若离开便留下口讯。顺带请冯兄帮个忙,小弟有三船香料,明天要运到西市的仓内去。”

冯征愕然道:“香料!”

龙鹰笑道:“正是香料,当然须找些贵帮不沾手的行业来做。”

冯征笑吟吟的道:“范当家说笑哩!论做生意,谁敢和当家争。运货的事包在我冯征身上。”

说毕匆匆去了,与来时的汹汹之态,是两码子的事。

郑居中松一口气的来到龙鹰旁,道:“今次我郑居中是跟对了贵人。”龙鹰友善地拍他肩头,重新坐下,掏书,开卷。

第十八章 寻找香怪

符太离开尙药局,心情颇佳,因一番努力后,终于得到成果,炼出了小敏儿要求的“大还丹”。

当日信口开河,说可在七天内制成,原来是痴人说梦,虽自幼受过这方面的训练,然而丢下太久,有些工序记忆模糊,因而不断犯错,须记忆和摸索,七天变成了个多月,今夜终于交差。

天上繁星点点,想起在炼药场内不见天日的生涯,有几天且是在里面度夜,特别有感觉。

对茂平和常青两个小子,他是倾囊传授,没有保留,当然非是教他们用毒去害人,而是以千黛的《行医实录》为基础,辅以本教的草本药经,悉心引导,又传他们针灸刺穴的秘术,为此他应韦后之令出诊,予两人实习的机会,大有回复到昔时“徒代师职”的医家生涯。

一个随此而来的好处,是逐渐在达官贵人间建立起人脉关系,广结善缘,受到由衷的尊敬爱戴。

谁敢开罪救苦救难的“丑神医”?

龙鹰输进脉内,后被他吸纳到血液去的魔气,在灵动上虽及不上那混蛋,可是在活血行气的功夫上,肯定胜之不止一筹。加厚病人的底子后,才不致因虚不受补,药石无灵。

前方大批官员聚集在八方馆大门外,闹哄哄的,人人兴高采烈,传来阵阵笑声,三十多辆马车,停在道上另一边,看情况,该是宴罢离开,仍意犹未尽,在门外殷殷话别。

符太左转,避过前方的热闹,朝东宫的方向走。

他眼明目锐,隔远从人群里认出张柬之、桓彦范、袁恕己、崔玄晔和敬晖五个家伙。难怪他们这般高兴。

三天前,李显下诏公布,将于明天早朝正式加封五人,此事由高力士那小子告诉他。五个廷变的主脑人物,早于李显登位之初,除升官外,还获赐郡公的爵位,再升一级,就是“王”,等同李旦和杨清仁,其雀跃之情,可以理解。

“富在深山有远亲”,依附五人的大小官员,早一天庆祝,为他们举行预贺的盛宴,可以理解。

很多官员熟口熟面,却见不到那劳什子的尙药丞韩登。“毒丸风波”虽因李显派出汤公公,与尙药局的顶头上司机关殿中省的负责官员说话,被硬压下去,可是韩登却是气焰日盛,符太当然也不给他面子,致关系日劣。此刻目睹贺宴,才猜到韩登误以为撑他腰者,日益受李显看重。

他奶奶的,真不知个“死”字是如何写的,大祸临头仍不自觉,明天知道是怎么样的一回事后,乐极生悲,已悔之恨晚。

符太虽不清楚武三思、宗楚客玩何把戏手段,可是从武三思等频频来见李显和韦后,离时春风满面,汤公公则忧心忡忡,便知明天的封王大典,利韦武而不利张柬之等人。

符太对他们没丝毫同情,愚蠢兼不肯听劝,就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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