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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鹰清楚感应到他之所以放下心头石,是怕龙鹰临时变卦,拒绝到大相府继续泄秘,由此可看出宗楚客对今夜交谈的重视,等于派夜来深来押解他。
龙鹰敷衍道:“小弟有个特点,是天掉下来当被盖,老田是怎么样的人,小弟最清楚,不清楚的话,哪有命来喝这场和头酒?”
夜来深微一颔首,似心里同意他没明言的某一看法,令龙鹰直觉他于自己和田上渊间,较倾向自己。此为理所当然,若夜来深可自由选择交往的对象,两者里绝不拣心怀叵测的田上渊,且说到底老田是外族,不同族类本身已是一种隔离。
夜来深赞道:“范当家不愧经得起风浪的超凡人物。”
龙鹰讶道:“不是到楼上去吗?”
夜来深领着他过福聚楼大门不入,绕往右边,答他道:“为免人多耳杂,尉迟老板借出他的雅居,方便说话。”
龙鹰顺口问道:“他们来了吗?”
夜来深停步,道:“全到哩!”
又约束声音,传声道:“今早田上渊给召到大相府,说过什么,没人晓得,约半个时辰,事后大相脸有不悦之色,沉默得令人害怕。”
龙鹰拍拍他肩头,道:“夜兄很够朋友,我懂应付的了。”
夜来深现出一个苦涩的神情,摇头,叹一口气。
他显然不理解宗楚客对田上渊的纵容和姑息,亦不以为然,若换过是他,肯定选“范轻舟”,弃田上渊。
说到底,夜来深终为江湖人,为官时日尚短,虽热中名利,可是讲惯了江湖规矩,仍与在官场打滚者有根本上的分别,有他是非的标准。以往视“范轻舟”为敌是另一回事,现在“范轻舟”既向宗楚客投诚,变为自己人,忍不住提醒龙鹰。
深一层去思量,正为宗楚客引入外族的缺陷,也是创业容易守成难的道理。
宗楚客长期在塞外与外族打交道,于中土基础薄弱,如非搭上李显这可居的奇货,不可能进入大唐皇朝的权力核心。
其野心远在武三思之上。
盖棺论定,武三思非没想过做皇帝,那是在女帝时期,希望可成皇位合法的继承人,冒最少的风险。可是,李显在千呼万唤下,回朝当太子,大唐复辟之势无可逆转,武三思改为全力逢迎李显,令武氏子弟在新朝仍能风光一时,龙鹰再感觉不到武三思有取李显而代之的妄想。
宗楚客在这方面与武三思有根本性的不同。从他的作风看,是冒险者和投机客的混合体,专讲低买高卖,寻求的是最大的利益,无情无义。
宗楚客就是当代的吕不韦,发迹的过程离奇地酷肖,同样相中落难的继承人,因而扶摇直上,攀登位极人臣,有资格觊觎帝座的位子,且都是打开始立心不良。
宗楚客与田上渊狼狈为奸,互取所需,乃天作之合。前者藉见不得光的私盐勾当获得庞大财富,可无限地支持李显和韦氏的挥霍,赢得他们的信任。这类暴利的勾当,开始了便很难停止,何况宗楚客为了远大的目标,必须在中土建立他的势力和班底,故把田上渊引进来,培植其成为取代黄河帮的庞大江湖势力,险些儿破坏了大江联北上的大计。
可是,田上渊虽竭力粉饰,又得宗楚客派乐彦助他与各方修好,始终没法洗脱其外族入侵的意味。
到龙鹰一方揭破田上渊与鸟妖勾结,密谋引突厥狼军入关,被俘三人尽为外族,即使宗楚客凭着煽动李重俊的政变,逆转了对他不利的形势。可是随田上渊野心的曝光,影响庞大深远。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夜来深此刻近“范轻舟”、远田上渊的心态,反映的正是此一现实。
宗楚客亦骤然惊觉已引狼入室,他之所以这般瞧重今夜与“范轻舟”的对话,是希望“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田上渊已成为宗楚客政治上的累赘,拖他后腿。
有一天韦后站稳阵脚,大可能因田上渊而对宗楚客另有看法。
问题在宗楚客今天如何处理水火不兼容的“范轻舟”和田上渊。
夜来深口中的雅居,为福聚楼大老板尉迟谆的居所,位于福聚楼后方,隔一条街,宅院连绵,颇具规模。
尉迟谆给足宗楚客面子,借出雅居主堂,作为他设和头宴的场所,酒菜由福聚楼供应,等若从福聚楼延伸过来的厢房。
这个迁动,或许显示出宗楚客心态上的改变。
宗楚客向龙鹰提议和头酒的当时,他选不设厢座的福聚楼,而非是其他没那么显眼的场所,该是故意而为,目的在“公告天下”,在他拉拢下,“北田南范”两大巨头,重修旧好,从而彰显老宗的威势,弥补右羽林军大统领落入杨清仁手上的挫折。
在西京,任何一件似与政治没直接关系的事,实则息息相关,分别在影响力有多大。
可是,如台勒虚云所料的,老田有筹码在手,不到宗楚客不屈服,关键在宗楚客也非善男信女,绝不任老田摆布,故此两人今早的谈判,该是不欢而散。
在这样不明朗的情况下,宗楚客岂敢冒丢人现眼之险,在福聚楼设此和头酒,致渝为全城笑柄。
循此思路去想,今晚的雅居晚宴,结果难卜。
幸得台勒虚云指点,否则自己大可能没法从改场地上,测破玄虚。
现在则心里有个谱儿。
龙鹰正处于魔种的巅峰状态,道魔浑融里,灵台清明剔透,有信心应付任何情况。
步入雅居正院门前的一刻,他忽然想到李显另两儿李重福和李重茂。
一直以来,此两人少有进入过他思域内,有人提及,亦过不留痕。可是,台勒虚云对未来的部署仍记忆犹新之际,又想到“奇货可居”,自然而然想到若李显遭害,顺理成章,合乎法规的继承者,将为两人的其中之一。
李重福居长,以其继位的可能性最大。
两人长期被韦后排挤,现在又眼见兄弟李重俊被杀,如再加上李显猝死得不明不白,怎肯任韦后摆布?一个不好,连小命都赔上去。
雅居主堂古色古香,一式酸枝家具,几椅挂饰,莫不讲究,显出主人家的品味。尉迟谆在场亲自打点招呼,出门迎龙鹰入堂,送他来的夜来深告退后,尉迟谆领龙鹰穿过轿厅,进入宴会主堂。
宗楚客和田上渊停止说话,起立迎迓。
第十二章 两虎之会
田上渊变回龙鹰首次在洛阳碰上的那个人,冷傲又带着某种难言的特质,说不出的风流、洒脱,如渊海般的无从测度。
龙鹰自问不明白他,经过连番重挫,竟似不能打击他分毫。
至少表面如此。
他仍是那么温文尔雅的,如出席雅集、宴游里一个特别出色的诗人骚客,对龙鹰客气,适可而止的热情里保持着距离,令龙鹰感到他智珠在握,胸有成竹,真不知他有何阴谋奸计。
不过,龙鹰清楚,自己将打乱他阵脚,可凭恃的,不单是台勒虚云洞透式的描划现时和未来的形势,还有是因美人儿师父湘君碧而达至秉正持亘、道魔浑融的巅峰状态。
他将连环出击,务要田上渊应接不暇。
宗楚客神态有点疲倦,实难怪他,其所应付的,比龙鹰面对的复杂多了,朝内、朝外,至乎眼前关系重大的“和头酒”,全要一手抓,铁铸的亦捱不了。
如果他可以静心下来,像台勒虚云般隔岸观火,冷眼旁观,说不定可如台勒虚云那样,看出很多疏忽了的事来。
便像此刻的龙鹰,感觉无微不至,毫无遗漏。
尉迟谆陪他们喝了一杯酒,偕下人退走。
酒菜一次过上台,作为“中间人”的宗楚客劝了两巡酒后,又分别为两人添菜肴到碗子里去,在表面融洽的气氛下,夜宴开锣。
田上渊稍尝即止,反是龙鹰狼吞虎咽,赞不绝口,逼得本没食欲的宗楚客,不得不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