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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491)



无瑕少有约会他,以少为贵,龙鹰因而记牢心头。

多多少少,龙鹰自认中了点她的“媚毒”,没法将她该是随口说出来的话,听而不闻。不过,若今晚她没有遵守承诺,无论有多么好的理由,将证明她落花无意,并不如自己般着紧。

龙鹰虽一时见不着美人儿,却没丝毫失落,乐得脱掉靴子,就那么躺到无瑕的榻子去,掏出《实录》,继续阅读。

弄清楚政变前后发生的事,有其必要,对未来的行动,该采取的态度,大有禅益。

不读《实录》,如在黑暗里摸索,不出岔子是万幸,遑论深入思考。譬如晓得霜蔷另建华宅,那作为“婢子”的无瑕,仍居于此,便很奇怪,理该将闵天女借出来的房子,归还天女,除非霜蔷向天女买下这个物业。

天女若出让物业,该与财政无关,但如果卖物业的是独孤家,便另一回事。

高门大族财力拮据毫不稀奇,皆因女帝在政策和任官各方面,对世族的打压绝不留情。别的不说,将都城从长安迁往洛阳,已令关中世族在关内拥有的物业,大幅贬值。

独孤善明舍入仕,改从商,是环境逼成下的必要之举。然而独孤善明遇害,家当为皇甫长雄巧取豪夺,独孤家因而出现财困,并不稀奇。

现在大唐首都迁返长安,水涨船高下,独孤家在关内的土地物业升价百倍,那售出部分物业解困,实属明智之举。

大有可能,霜乔华宅的土地,是从独孤家买入,故此霜乔华宅落成的庆典,独孤倩然不得不给面子,否则她岂肯公然露面?

这就是读《实录》的意外收获。

翻开《实录》,接下去的,是国宴曲终人散的情况。

也是合情合理。

若符太于国宴后的当晚,记之于《实录》,可巨细无遗重现国宴的情景人事。然而,符太是于政变后追写,自然而然有选择性,就重避轻,只将他认为有意义的,凭记忆录之于卷。此亦符合人的记忆,有印象深刻的部分,有模糊了的。

好不容易捱到国宴结束,李显率皇后、太子、公主等皇族成员离开,还符太自由。

与他共席的张仁愿找到说话的机会,道:“纪处讷可能已被娘娘收买。”

此时李显刚离龙席,韦后等随之,群臣嘉宾全体跪送,张仁愿和符太跪在一块儿,低声说话。

符太听得一头雾水,好半晌方记起纪处讷是武三思的姊夫,到了洛阳当总管,可是此时听张仁愿的语气,却似纪处讷刻下身在京城。

符太传音道:“何事与他有关?”

张仁愿愤然道:“这奸贼从洛阳调回京,当上了御史台的御史,掌管刑法典章。我们从朔方带回来的三个活口,就是关入他主理的御史台狱。本以为他属奸相的人,理该万无一失,岂知三个家伙关入狱内不到半个时辰,提问时三人同时反口,虽然分开审问,竟能口径如一,摆明有人从中弄鬼,这个人,只可能是纪处讷。”

符太听得呆了起来,连武三思自己一手提拔的人,又有亲戚关系,竟然于武三思仍然掌大权的时候,背叛武三思,可见在武三思和宗楚客的斗争里,因韦后倾向宗楚客,故纪处讷并不看好武三思,遂于此等斗争关键处,卖人情给韦后。

田上渊自有他的一番说词,例如说服韦后和宗楚客他是被大敌范轻舟陷害,其中情况,他们方清楚。

“平身!”

鼓乐喧天里,李显及其皇族成员,在殿外登上马车,驶返大明宫去。

张仁愿狠狠道:“当时弄得我不知多么狼狈。”

可疑处,武三思一方该已做足工夫,将三人分开囚禁,免三人有统一口径的机会,现在三人齐齐改口,招出来的又吻合无间,如张仁愿所说,唯纪处讷办得到。

两人站起身来。

符太奇道:“这么短的时间,竟已给人做了手脚?”

张仁愿未有答他的机会,附近的武三思、宗楚客和一众坐于首数席的大官,蜂拥而至,向两人道贺。

符太晓得再难有说话的机会,连忙开溜。

龙鹰头皮发麻。

原来纪处讷做了侍御史这个中央最重要监察、刑法官署的头儿,幸好逮来的突骑施高手交予夜来深,否则送往御史台,不但不能送宗楚客一个大礼和人情,说不定给纪处讷倒打一把,虽然有李显护着,宗楚客奈何不了他们,但总是自招烦恼,授人以柄,从主动沦为被动。

由纪处讷背叛武三思,可看出武三思遇害前形势之劣。

纪处讷自开始便得武三思着意提拔,成为武氏子弟外异姓亲族里权位最高的人,他亦因不看好武三思,改投韦、宗阵营,其他人离心的状况,可以想象。

正因武三思不知情,给宗楚客又算了一着,还以为宗楚客肯让纪处讷坐上此最高监察长官之位,是让步。

亦正因负责刑法典章者是韦宗集团的人,令田上渊攻打大相府、兴庆宫的事被蒙蔽,有何大破绽仍没出漏洞。

御史台狱就是设于皇城的中央监狱,以前女帝时由酷吏管辖,废酷吏后改为由文官出任,专门用于囚禁在斗争里失败的皇亲国戚、朝廷大臣,以及皇帝诏命交付审判的案犯,谁能控制御史台,等于掌握了朝内朝外所有人的命运,一句受不住监狱生涯发病而亡,可推卸置诸于死的责任,非常可怕。女帝期间,不知多少人冤死狱内。比起御史台狱,延平门狱算是囚犯的福地。

际此被韦、宗的人纷纷进占各大关键要职的时候,杨清仁和乾舜一正一副,掌管右羽林军,显得格外重要。否则龙鹰等人只得宇文破统领的飞骑御卫,将孤掌难鸣。一旦给敌人重重围困,断水断粮的一刻,就是败亡之时。

他奶奶的!

符太不住给人截着,拦路祝贺,应付得不知多么辛苦,好不容易挤出太极宫的主殿门,步下台阶,等候他的小方在十多步外朝他走来,后方娇声响起,道:“太医大人!”

符太不用回头看,知唤他者何人,陪笑道:“天女别来无恙!”

“天女”闵玄清擦肩而过,抛下一句“送我回天一园”,径自朝嘉德门的方向举步,不予他拒绝的机会。

符太向来到身前的小方道:“不用车哩!”

说罢追着闵玄清优美的背影,随离开的人流步往嘉德门。

唉!符太心忖自己不知走了什么运道,甫返西京的第一天,诸般事接踵而来,旧缘新缘,交缠纠结,弄个一塌糊涂,梦幻般不真实,有点不论干什么,仍不用负责任似的,当然是个错觉。

在西京,事无大小,均可以带来不彻的后果。

还以为自己不去惹闵天女,她便不惹自己,过去的当作事过境迁,原来竟不是这个样子。

符太最害怕的,是给卷进纠缠不清的男女关系,小敏儿和妲玛均为命中注定,无从躲避。命运吊诡之处,是先打动你的心,令你感到不如此做,违背了自己的心。小敏儿如是,妲玛如是。

今晚有否脱身的可能?

如果不顺天女之意,不送她返天一园,后果如何?

西京不但是各大势力互相倾轧、勾心斗角的凶域,也是色欲的险地,一旦给卷进漩涡,不可能独善其身。

离京往朔方之前,身陷其中,任性而为,却胡里糊涂,爱干什么干什么似的。可是,久离后重返西京,在战争的对比下,过往在西京的荒唐生活,忽然变得清晰强烈,也特别感到接受不了,有种打从心底里生出的倦意。

于符太来说,与闵玄清的几夕风流,在坐船离开的一刻,即使未算终结,已告一段落,但是,现时看来,天女对他仍余情未了,有违她一贯作风,实属异数。思索间,走出嘉德门的门道。

闵玄清给杨清仁截着说话。

符太登时生出希望。

无瑕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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