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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楚客向韦后道:“禀上娘娘,可传韦驸马爷进来吗?”
他不征求李显意见,问韦后,极可能是往常惯了的,因韦后一向比李显有主意,又爱作决定。然而际此极端情况,宗楚客不问帝皇问帝后,实触犯李显心内痛处,乃火上添油。
李显淡淡道:“没朕点头,谁都不可以进来!”
两人又再愕然。
李显肯定铁了心,与恶妻对着干。
经此事后,不论谁赢谁输,这对曾共患难的夫妻,关系永难回复以前妻强夫弱的情况,也将韦后推上杀夫的不归路。
宫廷内的女人,没一个是正常的。
坐在李显后侧的上官婉儿,没说过一句话,亦不到她插言。
李显的声音响起,说得慢条斯理,一字一字的缓缓道:“驸马没有了,找另一个;江山没有了,是亡国灭族。娘娘告诉朕,朕可否坐看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数百羽林军有目共睹下,不容朕派出的人宣读朕的谕旨,还大胆毁谕?”
韦后一点不怕李显,光火道:“人死了,就不能复生,一面之词,怎可尽信?最该斩的,是范轻舟才对。”
李显哑然笑道:“娘娘听到的,难道又不是一面之词?来!就像朕以前和娘娘、大相玩双陆,我们下一盘,大家愿赌服输,娘娘敢下这盘棋吗?”
此着奇峰突出,连龙鹰也不知有脱胎换骨表现的大唐天子,玩何把戏?
韦、宗两人更看不破。虽看不见两人神态,肯定慌了手脚。
韦后不悦道:“事关人命,皇上怎可视之为游戏,本宫没这个心情。”
李显好整以暇的道:“双陆是个比喻,输赢却是真的,娘娘是否奉陪,并不重要,皆因朕记起当年与大相玩双陆的时光,故此局双陆势在必行。人来!”唤人的钟音响起。
龙鹰睁开眼睛,向高力士道:“高大立即回到御书房外候命,看皇上有否用得着你的地方。”
高力士领命匆匆去后,龙鹰分心二用,仍紧锁着御书房内的声音波动,道:“精采!现在连小弟也不知皇上玩何把戏。噢!宇文破来哩!”
李显悠然道:“破卿立即找十个曾亲眼目睹毁朕谕旨过程的羽林军,在隔离情况下,各自录下事发的供词。”
宇文破大声应道:“遵旨!”
宇文破离开的足音刚起,韦后怒哮道:“且慢!”
李显不悦道:“娘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既来怪朕听信一面之词,却又不肯接受‘十面之词’?”
给李显斥责后,宗楚客噤若寒蝉。大唐天子发威,震撼之强,连远在御书房百丈外的龙鹰,亦清楚感受到。
此时只有韦后仍敢和李显说话,有那个资格。
韦后颤声道:“皇上……”
龙鹰猜测韦后正目泛泪花,随时可失声痛哭。
宇文破止步,待李显进一步的指示。
御书房笼罩在难堪沉重的静默里。
谁曾想过,李显有此一着?
在隔离独立的情况下,谁敢写下虚假的供词?也没人肯自发地为无德无能的韦捷去犯欺君之罪,冒着诛家灭族之祸。
韦后心知肚明,自己乃注定了的输家,输的非是一局游戏,而是韦捷的小命。硬撑不成,只好走符太预料之中“一哭、二饿、三上吊”的第一步。
李显的奇着是给逼出来的。
没人晓得当日在病榻之旁,汤公公向李显说过什么话,但肯定无一句是废话,坦白直接,方可令李显在没征询恶后意见下,毅然册立李重俊。
现时李重俊兵败逃亡,李显大权旁落,欲邀范轻舟入宫,韦氏子弟竟敢悍然阻截,还毁掉圣谕,汤公公当日的警告,成为眼前现实,若他仍不奋起反击,将步上高宗的后尘,成为韦、宗两人的傀儡。
李显根本没另一个选择。
韦后飮泣道:“皇上,你要杀女儿的夫婿,不如先杀了本宫。”
跪地的微响传来。
龙鹰特别留神,听出在场的宗楚客、宇文破、上官婉儿,全跪到地上去。
上官婉儿的声音道:“皇上开恩!”
李显叹息一声,不胜欷献的道:“罢矣!罢矣!”
好一阵子,御书房内除韦后呜咽落泪的哭音,没其他声息。
面对祭出最后一着的恶妻,李显该满怀感触,往昔患难与共的妻子,现今如同陌路之人,剩着眼于她韦族外戚的利益,半点不体恤他的感受。韦后说该杀的是范轻舟,直斥李显糊涂,是不留余地。如果李显硬咽这口气,他的皇帝不用当了。
韦后错在落后于最新的形势,仍以为李显像以前般好相与,任她搓圆捏扁,不吭一声。更不明白武三思之死,对李显的影响有多大。
李显事事含糊,得过且过,耽于逸乐,然却非没有底线。
他乃重情重义的人,故此对曾患难与共的恶妻、陪他一起受苦的子女,存有补赎之心,放之任之。可是,于唐室子弟,特别是皇弟、皇妹,他爱护之心,亦情真意切。即使女帝对他这个儿子不仁不义,他只怀仰慕之情,没仇恨之火,要怪便怪母皇被人唆摆,误会了他。武三思“接他回朝”,令李显视其为知心好友,至死不渝。凡此种种,可知李显最重“亲情”。
可是,韦后的外戚集团,与陌生人分别不大,李显从来没与他们建立私下的关系。
女帝在世,由于憎厌韦后,其外戚家族被排拒在权位之外。到李显登上宝座,韦后方开始引入韦族子弟,以为羽翼,但因有武三思从中作梗,又得李显支持,故最了不起的,只能当上没实权的闲职。
武三思刚去,韦氏子弟立即蜂拥而来,如嗜腥的苍蝇般,抢占要职,弄得一片,狼藉,其中最重要的,正是韦捷窥伺的右羽林军大统领之位。
一旦此职落入韦氏子弟之手,宫城三大军系,三有其二,掌握在韦宗集团手里。若能以韦氏子弟替换宇文破,李显将身不由主,虚有皇帝之名,无皇帝之实。
这才是真正的政变。
此无名有实的政变,体现于韦捷拦路毁谕的事件上,令李显一方,与韦宗集团,攀上斗争的锐锋,再无转圜余地。
退此一步,则无死所。
李显的感慨,不但伤情于武三思的遇害,更是对曾生死与共的爱妻,为了个人和家族利益,视他的君权如无物。
以前韦后的弒夫之心,或许未够坚决,可是在这一刻,肯定再无一丝犹豫。李显沉声道:“韦捷死罪可免,却须撤除所有军职,三个月内,不准踏入宫城半步,如敢违朕之命,当场处决。大统领!”
宇文破应诺道:“臣将在!”
李显道:“大统领向韦捷传达朕的口谕,并将之逐离宫城,若仍敢违令,立杀无赦。”
宇文破正要奉旨办事,李显又问道:“相王和长公主到了吗?”
李显如何烂,毕竟是喝着宫廷奶水长大的人,将龙鹰“开天索价,落地还钱”之计,以有着他风格特色的方法纵情演绎,褫夺韦捷的军职、军权,不露丝毫斧凿之痕。
此时更将两件事来个无缝衔接,夺权和内廷会间不予韦后回旋的罅隙,韦、宗两人想问多句的时间亦不存在。
宇文破道:“相王、长公主刚到,依皇上之命,在养日厅候驾。”
李旦、太平和杨清仁该同时入宫,以交换消息,结果当然是摸不着头脑。但肯定晓得本一面倒的形势出现转机,因五子遭逐的李旦,被李显不着痕迹的解除软禁。
李显喝道:“去!”
宇文破大声领命。
接着是李显的声音道:“娘娘、大相,请!”
龙鹰张开眼睛,大笑。
坐在一侧的符太摇头叹道:“快说!勿卖关子,否则老子宰了你。”
第二章 另一起点
龙鹰从麟德殿主殿旁的石板道,来到正殿外的大广场,四组车队和随驾人员,分布广场左右,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