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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明环(378)



竹见住呆瞪他片晌,道:“这样看来,范当家今次到边城驿来,并非要谈生意。”龙鹰耸肩道:“钦没根本不晓得我来。”

竹见住愕住了。

龙鹰道:“钦没对失去的权位,死心不息,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总管,钦没不但永无翻身之望,且是大祸临头。”

竹见住道:“范当家似非常清楚大唐和吐蕃内部的情况,对钦没、田上渊、花鲁等了如指掌,令人难解。”

龙鹰压低声音道:“我表面的身份,乃行走大江的大商家,内里却是军方支持的人,专门对付田上渊、钦没之流,因而深悉情况。总管或许仍看不破未来局势的发展,小弟却可提出忠告,突厥既败,吐蕃王赤德祖赞将在大论韦乞力徐尚辗大力怂恿下,改入侵为与大唐修好,并请求通婚。在那样的情况下,韦乞力徐尚辗必然全力对付钦没,去此祸根,而贵族将被视为同党,给殃及池鱼。且即便没有钦没的牵连,吐蕃王绝不容卧榻之侧,尚有他人酣睡。”

韦乞力徐尚辗就是横空牧野,“横空牧野”是他为方便与唐人论交取的汉人名字。

竹见住乏语可言。

偌大的饭堂,人去堂空的虚虚荡荡,弥漫紧压人心的绝望气息。

竹见住颓然道:“德善大妃有个建议,是举族随她迁徙到天竺去,她有办法安置我们。”

龙鹰摇头道:“绝非可行之计,你们要到天竺去,只能取道南诏,山长水远不在话下,且地多瘴毒,你们能有一半人抵天竺,已是老天爷肯照顾,年老的,则只能留在这里等死。”

竹见住苦笑道:“大妃非是不清楚道路难行,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生于斯,长于斯,乡土是最珍贵的,谁愿离开?”

龙鹰道:“你们有想过归顺吐蕃王吗?只要你们做到两件事,该可保着山区内的福地,安居乐业,与世无争,一如天山的天山族。”

接着说出天山族的情况。

竹见住精神大振,道:“究竟是哪两件事?”

龙鹰道:“就是同时向吐蕃王献上边城驿和钦没的人头。”

以竹见住的修为,仍听得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来,道:“即使我们有心这么做,仍没有这样的门路,最怕给吐蕃边防将领硬将功劳抢走,另一方面对我们赶尽杀绝,将得不偿失。”

龙鹰道:“小弟和总管一起去见韦乞力徐尚辗又如何?大家当面谈妥一切。”竹见住失声道:“什么?”

龙鹰知整个发展,已到了成败的分水岭,如是球赛,就是控球攻门,差的是鞠杖一挥,击球入洞。

道:“小弟即将告诉总管一个秘密,却只限总管晓得,连大妃也须瞒着,并永远不告诉任何人。”

竹见住见龙鹰说得这般严重,他是明白人,举掌立誓。

龙鹰从大饭堂的西门离开,冒着风雪,朝边城驿的西大门举步,左弯右曲的西门大街不见行人,形成街巷的土屋间间门窗紧闭,内里透出闪耀的火光,走在风雪里,令龙鹰感到给排斥于温暖之外、无家可归的感觉,颇有一番感触。

四周视野迷离,雨雪茫茫,足踏雪地,陷足盈尺,举步维艰。世上或许确有“踏雪无痕”的功夫,但肯定限于一里半里的短途里,久了就像在干旱的沙漠狂奔,任谁都吃不消。龙鹰自忖办不到。

这场大风雪对“天网不漏”的行动有何影响?

别的不说,首先令他记起山南驿的大风雪,将所有人困在驿内,就在那里遇上鸟妖、无瑕和侯夫人。风雪稍敛,鸟妖偕两女立即离开,然后丹罗度的大军来了。

这场风雪绝不是偶然的,是冥冥中的巧安排,每一个人都受影响,中断了所有活动,该发生的事延后。

花鲁和他的人,是否滞留驿内?

据竹见住之言,花鲁的秘巢位于驿东约五十里山区内一个叫羊角坳的地方,筑有堡垒、仓房,有可走驴马车的山路连接。从东面青海湖和中土偷运来的盐货,先送到那里储存,收到道路畅通的消息,才大批的送往西域。

没有吐谷浑人点头,钦没休想在边城驿附近设立这个关系重大的中转站,亦须赖吐谷浑人供应日常所需,更重要的,是他们可隐藏在二线的位置,不论吐蕃或大唐,若要对边城驿动武,吐谷浑人均首当其冲。

双方的关系并不对等的,钦没贩运私盐的集团,不可没有吐谷浑人;但吐谷浑人没有了他们,顶多减少收入,其他一切依然。

因此,当竹见住发觉花鲁在关系到边城驿存亡的重大事情上瞒着他和族人,双方间立现难以缝补的裂痕,徘徊于破裂的边缘。

在这样的情况下,花鲁怎么办?

无论如何,一切均有待风雪停下来的时候,如重演山南驿当年的情况。

西驿门在望。

记起花鲁说过,若要找他,可到首间土屋找人传话,就在此时,心生异感。龙鹰别头后望,风雪下不规整的长街模模糊糊,两边的房舍似失去了实质,却没发觉有异常的情况,可是自己魔种式的感应,从未出过误报,怎会一无所察?

雨雪深处,两道人影现形,渐转清晰。

前方十多步外的雪地上,有东西动了,就如一团雪活了过来,往来人窜去,快如飞箭,刹那工夫就迎上走来的两人,更扑入其中一人怀抱里去。

龙鹰转过身来,啧啧称奇,心中涌起难以描拟的触感。

来的是荒原舞和天竺女郎,肩并肩的,态度亲昵,绝不像今早方初次邂逅的男女。前者于原本的装束外,加披厚长棉外袍,又戴上帽子,该是盛情难却下,接的御寒装备。

天竺女紧裹在连斗篷的纯白羊毛皮袍内,由于她身形高跳优雅,穿得非常好看,与风雪合而为一。

虽漫步走来,龙鹰总有两人在雪地上共舞的奇异感觉。

龙鹰张开两手欢迎他们。

荒原舞与今早离大饭堂去见德善大妃时的神态,分别明显,多了某种他一向没有的东西,而正是这东西,使他看来神采飞扬,浑身魅力。

他奶奶的!

这小子认为不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终于发生。

荒原舞趋前两步,与他紧拥一下,在风横雪狂之时,抱礼令人别有深刻滋味。荒原舞离开他,回到天竺女旁,介绍正含笑向龙鹰施礼的天竺女道:“她叫云蒂,是天竺和吐蕃间尼婆罗国的人,习艺于该国地位最尊崇的武学大师卓多那佛,因德善大妃有恩于尼婆罗,云蒂奉王命到天竺伺候大妃,以三年为期,亦令大妃动了返故地探望族人之心,因成此行。云蒂说她有办法为我们寻得鸟妖。唉!想不信你的‘天网不漏’也不成。”

“天竺女”原来并不是来自天竺,而是北面的小国尼婆罗,不过,她与龙鹰认识或见过来自天竺的美女,同样轮廓特别清晰分明,如若刻削,形相极美,双眸深邃诱人,所以绝不怪荒原舞这么快坠入无法抗拒的情网,他也有一见钟情的倾向,如此异国女郎,谁能不为之颠倒迷醉。

龙鹰自然而然在她娇躯搜索起来,非是登徒浪子的无礼目光,只在看那白东西躲在她外袍内何处。

云蒂当然知他在找什么,浅笑道:“瞒不过范当家呢!雪子快出来打招呼。”又以龙鹰听不懂的语言又轻又快的说了两句。

雪子从斗篷内美女的玉项位置探头出来,小如点漆的黑色眼睛好奇地打量龙鹰两眼,又畏缩的退返斗篷内主人提供的密藏处所。

龙鹰赞道:“厉害!我要到它移动,才发觉它不是一团雪块。”

荒原舞笑道:“你也快变雪人了!”

龙鹰道:“淋雪和淋雨的感觉同样地棒。”

荒原舞道:“刚才我们做了个小试验,云蒂着雪子到你坐的位子嗅过后,将我们带到这里来。”

云蒂小鸟依人的傍着荒原舞,含情哌脉的看着他说话,那个款款深情的样儿,龙鹰自问抗拒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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