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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明显吃了一惊,不单停下来,还倒退一步。
符太一怔后,似并不了解为何安乐“半途而废”,尚未投怀送抱,然后“清醒”过来,望往安乐,四目交投。
安乐欲火全消的打量他,骇然道:“太医,你……”
符太心中好笑。
此招是“以毒攻毒”,针对安乐多疑自利的情性,攻其必救。心忖若连你这么个女娃儿都斗不过,老子还用出来混?
装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旋又醒悟过来的姿态,颓然道:“唉!毒性又发作了,真厉害!”
见安乐睁着一双大眼睛呆瞪他,悲叹道:“欲火一起,登时压不下毒性。公主不用担心,鄙人保持清醒,肯定没事。”
安乐兴致全消,嗔道:“太医大人想到什么哩!本殿不过要离开吧!噢!不用送,你坐在那里,不准站起来。”
龙鹰笑至捧不住《实录》,差些气绝。
亏符小子创出此拒爱绝计,算他有先见之明,如非一直没碰小敏儿,将没半分说服力。可以想象,即使符太日后去求安乐欢好,安乐仍要疑神疑鬼,怕他在色念大作下,隐瞒“余毒未清”的真相。
宫内有权势的女人,没一个是简单的。
安乐已有好一段日子,没惹符太的“丑神医”,为何忽然又来惹他,该与迁至西京后新一轮的政治形势直接有关系。
谁能将丑神医收归旗下,可大增对李显的影响力,于安乐尤具效用,因她权力的大小,能否弄权,须看李显对她的宠纵。
韦后不惜一切的收买丑神医,固基于同样的理由,更关键的考虑,是可通过丑神医操控李显的“生老病死”。
正因符太位处政治的风眼,故能感触全局。
解读符太的宫廷遇合,等于解读李显皇朝的政治形势。
符太返尚药局,尚未有坐下的机会,韦后召他往见,大叹倒霉,早知的话,索性留在兴庆宫。
他迁往兴庆宫,唯一反对者正是韦后,也是唯一够资格和敢反对的人。借口冠冕堂皇,全为李显着想,怕有起事来,远水难救近火。岂知李显认定“丑神医”乃有神通的人,对“丑神医”犯地忌深信不疑,而韦后所不知者,是武则天既曾向“丑神医”报梦,那其他神灵报梦向“丑神医”“示警”,顺理成章亦是理所当然。“丑神医”出事,等若李显自己出事,故不顾恶后反对,来个先斩后奏,于韦后晓得前批出手谕,米既成炊,韦后徒呼奈何,置“丑神医”于严密监视下之计好梦成空。
另一不利韦后之处,是再不能如以前般随时召小敏儿去问长问短。着小敏儿“长途跋涉”由兴庆宫到珠镜殿去见她,不但着迹,且不符尊卑礼节。说到底,小敏儿是“丑神医”的人,韦后虽贵为皇后,道理上须征得“丑神医”同意,方可召小敏儿到深宫见她。
简简单单的迁居,解开了韦后拴着小敏儿的桎梏,还她实质和精神上的自由。
高力士深悉宫情,轻描淡写的一个提议,付诸实行的手段,不可谓不厉害。
抵达珠镜殿,武三思和宗楚客该联袂见过韦后,此时离开,在外院登车前,还交头接耳的密斟,不知又想陷害哪一个敌对大臣。
符太暗叹“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今天不知犯了何忌,接二连三见到不想见的人,甩铠下马,自有侍臣给他处置马儿,朝向他招手的两人走过去。
武奸鬼堆起笑容,道:“三思正想亲去拜访太医大人。”
宗楚客亦装出若自幼相识的熟络友善,亲切施礼。
符太来到两人身前,故作惊讶的道:“大相生病吗?找鄙人何事?”
以武奸鬼的虚伪老练,亦差些儿不敌符太暗指他没病时,便当“丑神医”并不存在的暗讽,干咳一声,砌词之际,宗楚客切入道:“病倒的是懿宗公,故大相巧遇太医大人,如逢甘露。”
符太心忖“医者父母心”,只能挂在口边需要时说说,因不可能视武三思、武懿宗等奸贼为“儿”。心是这么想,口则应道:“这几天看哪天有空……”
武三思一怔道:“不可以今……唉!大人见过娘娘后,可以和三思走一趟吗?”
符太忍着笑道:“今天怎都不行,除非懿宗公危在旦夕。”
接着压低声音道:“娘娘找鄙人干什么?”
环顾现今朝内朝外,怕敢问这句话者,唯“丑神医”一人。别的朝臣,不要说问,连答都是战战兢兢,惟恐不合他们心意,招来横祸。
武三思压低声音道:“是件天大的好事,娘娘希望她所提出的造福万民之举,能得大人的支持。”
符太大奇道:“何事须得鄙人支持才成?”
宗楚客陪笑道:“我们最好不说出来,可让大人有个惊喜。”
符太知两人老奸巨猾,怕被韦后瞧穿两人泄露风声,问是白问,转向武三思道:“这样吧!日落前鄙人去为懿宗公诊症,大相安排。”
武三思感激道谢。
符太没闲情胡扯,入殿见韦后去。
侍臣领符太绕过主堂,沿廊深进,碰上从内堂步出的宇文破和魏元忠,两人均眉头深锁,低声密语,似怕给人偷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
前朝能干和正直的大臣里,于李显登位后仍任高位者,有魏元忠、张柬之、崔玄晔、袁恕己、敬晖、桓彦范等人,前四者为宰相,后二者为纳言。除魏元忠外,其他五人封王却罢职,只有魏元忠仍保留相位,原因自不待言,一来魏元忠曾为李显私臣,二来是他见风使睡,改变立场,转投韦武阵营。然不管如何,魏元忠仍可算浊流里的清流,真心为朝廷办事。
刚才的会议,既有魏元忠出席,等于一个没有李显的内廷会议,政事在这里审核后,再交给李显批核,皇帝所负职责,就是盖玺签署,由此可见韦后权力之大。
见到魏元忠,想起姚崇。
在前朝众重臣里,惟姚崇肯听龙鹰那混蛋的忠告,乘势施计抽身,既不用成为韦、武诛戮的目标,也不用像魏元忠般以身伺奸,眼睁睁瞧着韦、武等胡作非为,又不得不曲意逢迎,个中辛酸,实不足为外人道。
两人隔远见到符太,施礼打招呼。
寒暄两句,符太抵达内堂,没想过的,既见到睽违近月的妲玛夫人,又见到上官婉儿,这位刚从婕妤册封为昭容的头号女官,坐在韦后身旁,两人喁喁细语。
“太医王庭经到!”
韦后和上官婉儿同时抬起头来,望往步入内堂的符太,独坐在厅堂另一边的妲玛,仍低头做针黹,听若不闻。
符太心想此为欲盖弥彰,不但没感失落,还有甜滋滋的感觉,是情人与自己斗气、耍花枪的游戏玩儿。
心里同时想到,如那混蛋所言,上官婉儿乃宫内唯一得女帝政治手腕真传的人,武三思、宗楚客害人的手段肯定比任何人出色,但在政务上懂个屁,故为韦后出主意的,当是眼前的美丽女官。
上官婉儿貌美如花、才华出众,长伺李显之旁,专掌诏敕的起草,在李显耳边说一句话,胜过其他人长篇大论。
看韦后现时与她亲昵的神态,可推知上官婉儿和李显尚未有男女关系。
韦后可容李显碰宫内其他的女子、妃嫔,却绝不许李显和上官婉儿有亲密的关系,因上官婉儿并非寻常女子。
韦后着符太在一旁安坐时,上官婉儿赠他一个甜蜜的笑容,幸好妲玛螓首低垂,未目睹此一幕。
符太大模厮样的坐下,问道:“娘娘召鄙人来,莫非风症又来作怪?”
偌大的厅堂,只得他们四个人,显然事关机密,下人全避往堂外。
坐在韦后左前侧的上官婉儿为之莞尔,瞄他满载风情的一眼。
韦后心情极佳,和颜悦色向与上官婉儿对坐另一边的符太道:“服下太医的药后,一直没发作过,不过这两天确睡得不好,即管睡着,脑内似仍转动着某些永远没法解决的难题,醒来后又记不起究竟是什么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