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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不论台勒虚云说得如何漂亮,自己多么理直气壮,说到底双方均各怀鬼胎。
龙鹰不用说,“范轻舟”本身便是个假的身份,他的“长远之计”,与台勒虚云的“前朝复辟”,如水火之不相容,因而处处冲突和矛盾。假设他只是“范轻舟”,确有可能被台勒虚云这番话说服。
“扬州事件”肯定对他们的结盟投下阴影,龙鹰搪塞湘夫人的解释,台勒虚云绝不收货,只是难拿着这方面作文章,又怕关系弄僵了,因小失大。
台勒虚云也好不了多少,这边说合作,那边则由符君侯遣人北侵,意图立足大江,尔虞我诈,老大勿说老二。
沉声道:“可以请教一个问题吗?”
台勒虚云欣然道:“轻舟指教!”
龙鹰道:“小可汗既看破世情,为何仍要如我等众生般浮沉执迷?”
台勒虚云现出苦涩荒寒的容色,令龙鹰联想到落泊流浪、露宿街头的人,饥寒交逼下,忽然在路边惊醒过来,茫然不知身在何处,无语自问时,该就是这副表情。
龙鹰心弦颤动。
台勒虚云别过头来瞧他,射出怜惜的神色,然亦不无自怜之意。叹道:“以轻舟的才智,怕也高估了‘人’这种生物,余子可想而知。所谓学富五车者,不过在使用别人的语汇表达自己,可恨是先贤又能比我们好多少。还是庄周有自知之明,一句‘夏虫语冰’,道尽我们的一切。看破世情?轻舟再次高估本人。”
龙鹰道:“佛、道两门,正就此提供解决的办法,一条出路。”
台勒虚云沉默好一阵子,然后道:“好吧!难得知心人,我便说出从来没向任何人透露的看法,也是密藏心底里的宗教。”
龙鹰静待他说下去。
对着其他人,超卓如田上渊、杨清仁、宇文朔,他多少可掌握一鳞半爪,惟独对台勒虚云,无从猜估。也使与他共话,不时路转峰回,处处惊喜。
自小汗堡一聚后,今回是第二次深谈。
台勒虚云道:“我的宗教,叫‘存在’。绝不限于自身的存在,而是泛指古往今来,上下四方,独立于思感之外的存在,我们名之为宇宙的一切。所谓的宗教,任之如何高妙,何等发人深省,不外画蛇添足,将人的想象和思维,强加于‘存在’之上,赋予人卑微的感觉和感情,低下者且是摇尾乞怜。存在的真义,就在‘本来如是’四字之中。”
龙鹰听得痴了,发呆片晌,艰温的道:“既然如此,小弟更不明白小可汗的执着。”
台勒虚云深沉地道:“于此恕本人只解释一次,以后再不会触及这方面的问题。答案就在‘本来如是’四字之内,人生正为其中部分,每次的投胎转世,在某一程度上,早注定你须走的路,看似有无限的选择,事实或许只得一条,不论如何迂回曲折。轻舟想想自己,便明白本人在说什么,你有选择吗?本人今次来见轻舟,是希望在击垮北帮前,你我均勿要三心堕思。”
龙鹰断然叹道:“依小可汗所言。”
小可汗离开后,有一阵子,龙鹰仍在发呆。
台勒虚云确是办大事的人,集中于联手对付田上渊一事上,其他如扬州事件一字不提,亦不理会其他事,且说话直接坦诚,没有回避敏感的问题,其说理精辟入微,配合他充沛的感情,感染力的庞大,震撼力之强,动魄惊心。
好一会儿后龙鹰元神归窍,回过神来,心叫厉害。如果自己不是有魔种的离奇经验,两次的死里复生,很难说会否成为他的“信徒”。
龙鹰从怀里掏出《实录》,瞧天色,离日落不到半个时辰,脑袋用功了片刻,方记起刚才正读至吃紧处。
怎可能的,如果自己是台勒虚云,定忍不住趁机问他凭什么在被“重创”后,仍可像个没事人似的赴飞马节,台勒虚云却像真的不放在心头,过去了的便让它过去好了,这是怎么样的胸襟?
龙鹰须强逼自己,方能将心神重投手上的《实录》去。
※※※
当符太以为妲玛仍不愿说时,美人开腔了,出奇地平心静气,宛如回到昔日某段回味无穷的岁月,不徐不疾地道:“那时我刚足十岁,师尊忽然召我去,原来有客人自中土来了,是个有奇特美丽的女人,年纪该很大了,但又像很年轻,师尊着我唤她白姑娘。”
符太不解道:“年纪大就是年纪大,怎会既年纪大,又是年轻?”
妲玛不知是否因正浸沉在往昔的情怀里,一脸天真可爱的神情,似当日刚足十岁的小女孩又回来了,解释道:“因人家清楚师尊的年纪呵!她们畅谈旧事,不胜唏嘘,她们谈话,我在旁听着,从中听到她们曾经历同一时期的事,提及王世充、淑妮、杨虚彦等陌生的名字,还有寇仲和徐子陵,这两个人以前我听过,故特别有印象,其他一些名字,我全忘掉哩!”
符太不敢插话,害怕她情绪被打断,不肯说下去。
妲玛幽幽道:“人家真的可以信任你?”
符太苦笑道:“你不信我,信谁?我们并非今天认识,我何时出卖过夫人?”
妲玛微嗔道:“你毫不体谅人家,这些事我从未向人说过呵!”
符太拙劣的道:“凡事总有第一次。嘿!鄙人明白夫人的心情。恕鄙人坦白,我实为夫人取回五采石的唯一希望,大家衷诚合作是必要的,否则我很难说服鹰爷来见夫人。”妲玛患得患失的道:“勿骗我!”
符太竖掌立誓道:“绝非虚言。”
妲玛安心了点,道:“白姑娘还带来了个小女孩,年纪和人家相若。”
符太脱口道:“该是无瑕。”
妲玛娇躯微颤,难以相信的道:“你怎能这般清楚?”
符太豪情奋发,傲然道:“没点斤两,岂敢夸下海口,为夫人取回五采石。”
妲玛一双秀眸里的缅怀神色,被冷静锐利的芒光取代,淡淡的道:“大人还晓得什么?”
符太见她回复正常,心知不妙,又没办法,美女适才对自己流露真情的动人美景,仿如一场春梦,过不留痕。叹道:“鄙人晓得的,是整个天下的大势,包括塞内塞外。这非是我俩和田上渊个人间的私斗,而是牵涉到谁主天下的争霸之战,欠缺这个视野,我们根本没作田上渊相埒对手的资格。我和夫人亦非势孤力薄,而是有那混……噢!不!有鹰爷和他所领导的庞大实力为后盾,在知彼知己上,胜过任何一方,并经长期部署,所以鄙人说的绝不是空口白话,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断语。田上渊确时辰已到,三年是个稳妥的期限。”
妲玛秀眉蹙起,浅嗔道:“你是死心不息,仍要提那三年之期。”
符太颓然道:“夫人请高抬贵手,勿再打击鄙人对夫人的一片痴心,绝了鄙人的妄想,留待鄙人手刃田上渊的一刻吧!鄙人绝不逼夫人做不甘愿的事。”
妲玛苦恼的道:“那就不要将三年之期常挂口边,人家给你烦死哩!”
符太有点不明白她的苦恼,逸离早前因缅怀旧事致黯然神伤的情怀后,她特别计较情约的事,原因何在?
※※※
想到这里,脑际灵光乍现,醒悟过来。
对!她在怨怪自己忍不往向他倾诉心事,真情流露,并因而察觉芳心内对他的情意,也等于让他窥看到内心的奥秘,那是她一直竭力隐瞒的。
人与人间的关系很奇怪,一旦朝某方向走,便无法煞止,男女间尤其如此。当美女发觉对自己愈来愈“情不自禁”,对他的抗拒和防御愈来愈力不从心,与她秉持的宗旨背道而驰,故而特别吃不消他不住重提情约的事。
明悟照顶,符太登时心花怒放,因她表面的无情话而来的颓唐失意,一扫而空,舒服的挨往椅背,两手收到颈后合拢,承托着后仰的头,一副无赖懒洋洋的款儿,笑吟吟的瞧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