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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显鹤苦涩的道:“你倒了解我。”
徐子陵目射奇光,道:“可是我有预感你定可与小妹团聚,我真的有这感觉,绝非安慰你而这么说。”
阴显鹤稍见振作,问道:“你对伏骞有什么感觉?”
徐子陵呆望他片刻,苦笑道:“我不想去想他的问题,大家终是一场朋友。”
阴显鹤道:“突利不也是你的生死之交吗?可是在情势所迫下,终有一天你会和他对决沙场。颉利和突利虽不时缠斗,但在对外的战争上,为共同的利益,是团结一致的。我同意伏骞的说法,颉利和突利的联军将会不定期内大举入侵中原,这是没有人能改变的现实。”
徐子陵问道:“他们有什么共同的利益?”
阴显鹤道:“我长期在塞内外流浪,找寻小纪,所以比你或寇仲更深切体会到塞外诸族的心态。他们最害怕的是出现一个统一强大的中原帝国,杨广予他们的祸害记忆犹新。唯一我不同意伏骞之处,是西突厥的统叶绝不会在这种时间抽颉利的后腿,那是他们狼的传统,见到一头肥羊,群起噬之,以饱饿腹。目下李阀内分外裂,中土则因寇仲冒起而成南北对峙,若突厥人不趁此千载一时之机扑噬我们这头肥羊,一俟李阀或寇仲任何一方统一中原,他们将失去机会。”
徐子陵感到背脊凉浸湿的,阴显鹤从未试过如此长篇大论去说明一件事,今趟大开金口且是字字珠玑,把塞内外的形势分析得既生动可怖又淋漓尽致。
忽然间,他深深的明白师妃暄重踏凡尘的原因,正是要不惜一切的阻止事情如阴显鹤所说般的发展。
政治是不论动机,只讲后果。
寇仲的争霸天下,带来的极可能是更大的灾难。
“子陵啊!你曾说过,若李世民登上帝座,你会劝寇仲退出。为天下苍生,子陵可否改采积极态度,玉成妃暄的心愿呢?”
师妃暄的说话在他脑海中回荡着。
当时他并没有深思她这段说话,此刻却像暮鼓晨钟,把他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
万民的福趾,就在此一念之间。
阴显鹤的声音在耳鼓响起道:“为何你的脸色变得这么难看?”
徐子陵口齿艰难的道:“我曾亲眼目睹恶狼群起围噬鹿儿的可怕情景,所以你那比喻令我从心底生出恐惧。”
阴显鹤叹道:“突厥人一向以狼为师,他们的战术正是狼的战术,先在你四周徘徊咆哮试探虚实,瓦解你的斗志,令你精神受压,只要你稍露怯意,立即群起扑击,以最凶残的攻势把猎物撕碎,且奋不顾身。”
稍顿续道:“若我是颉利,更不容寇仲有统一天下的机会,对寇仲的顾忌肯定尤过于对李世民,因为没有人比颉利更清楚寇仲在战场上的能耐。这三个月许的冰河期正是颉利入侵的最佳时机。”
徐子陵剧震道:“幸好得显鹤提醒我,我并没有想到冰封有此害处。”
阴显鹤道:“子陵长于南方,当然不晓得北疆住民日夕提心吊胆的苦况,突厥人像狼群般神出鬼没,来去如风,所到处片瓦不留。”
徐子陵断然道:“不!我绝不容这情况出现。”
阴显鹤泄气的道:“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徐子陵皱眉道:“突利难道完全不看我和寇仲的情面吗?”
阴显鹤摇头道:“突厥人永远以民族为先,个人为次,可达志便是个好例子。何况有毕玄支持颉利,只要毕玄插手,突利将不敢不从,否则他的汗位不保。在这种情况下,什么兄弟之情亦起不到作用,子陵必须面对事实。”
徐子陵沉声道:“我要去见李世民。”
阴显鹤愕然道:“见他有什么作用,你们再非朋友,而是势不两立的死敌。”
徐子陵神情坚决的道:“你今夜这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想通很多事情。在以往我和寇仲总从自身的立场去决定理想和目标,从没想过随之而来的后果。”
轮到阴显鹤眉头大皱,道:“形势已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宋缺既出岭南,天下再无人可逆转此一形势、子陵见李世民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子陵道:“我不知道!可这是令中原避过大祸的最后机会。若我不尽力尝试,我会内疚终生,更辜负妃暄对我的期望。”
阴显鹤开始明白徐子陵的心意,倒抽一口凉气道:“说服李世民有啥用,李世民之上尚有李渊,建成元吉则无不欲置李世民于死地,照我看子陵无谓多此一举。”
徐子陵露出苦思的神色,没有答他。
阴显鹤叹道:“寇仲再非以前的寇仲,他现在不但是少帅军的领抽,更是宋缺的继承者,在他肩上有很重的担子,我真不愿见你们两个好兄弟因此事失和。”
徐子陵道:“我没法把得失逐一计较,只知中土百姓将大祸临头,他们受够啦!好应过一段长治久安的安乐日子。”
阴显鹤点头道:“子陵就是这么一个只为他人着想,不计自身得失的人。可惜时间和形势均抵回天乏力的境地,纵使寇仲前向李唐投诚,宋缺仍不会罢休。你最清楚寇仲,他在最恶劣的形势下仍不肯屈服投降,何况是现在统一有望的时刻,他不但无法向自己交待,难向追随和支持他的人交待,更无法向为他牺牲的将士交待。”
稍顿后续道:“我说这么多话,非是不了解子陵的苦心和胸怀,而是怕你犯险,战场从来是不讲人情的。你如此见李世民,他会如何对付你实是难以预料,即使念旧,李元吉、杨虚彦之辈更是绝不会放过你的。除掉你等于废去寇仲半边身,照我看李世民不肯错过子陵这种羊入虎口的机会。”
徐子陵深切感受到这似对所有事情均漠不关心的人对自己的着紧,感动的道:“我会谨慎行事的。”
心中想到的是李靖,他本不打算找他,现在却必须前去与他碰头,再不计较此事会带来的风险。
阴显鹤见不能说服他,尽最后的努力道:“你若要说服寇仲投降,何须见李世民?”
徐子陵道:“若不能说服李世民,没可能打动寇仲,所以必须先游说他。此事复杂至极点,牵连广泛,一言难尽。”
阴显鹤沉声道:“宋缺的问题如何解决?”
徐子陵颓然道:“我不知道,只好见步行步,妃暄说她会营造一个统一和平的契机,希望她确可以办到。”
阴显鹤断然道:“我陪你去见李世民。”
徐子陵道:“见过纪倩再说吧!”
阴显鹤叹道:“与子陵这席话对我有莫大益处,比起天下百姓的幸福和平,个人的惨痛创伤只是微不足道。”
徐子陵忽然探手弄灭小几的油灯,道:“有人来犯!”
阴显鹤抓上背上精钢长剑,破风声在窗外和门外响起。
漫空风雪中,宋缺和寇仲立在伊水东岸,俯视悠悠河水在眼前流过。
直到此刻,寇仲仍不晓得宁道奇约战宋缺的时间地点。
宋缺神态闲适,没有半分赶路的情态。
忽然微笑道:“少帅对长江有什么感觉?”
寇仲想起与长江的种种关系,一时百感交集,轻叹一口气,道:“一言难尽。”
宋缺油然道:“长江就像一条大龙,从远酉唐古拉山主峰各拉丹冬雪峰倾泻而来,横过中土,自西而东的奔流出大洋,孕育成南方的文明繁华之境。与黄河相比,大江多出几分俏秀温柔。江、淮、河、济谓之‘四渎’,都是流入大海的河道。天下第一大河称语的得主虽是黄河,但我独钟情大江,在很多方面是大河无法比拟的。”
寇仲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宋缺为何忽然说起长江来,虽似对大江有种梦索魂牵的深刻感情,语调却苍凉伤感。
宋缺续道:“我曾为探索大江源头,沿江西进,见过许多冰川。那处群山连绵,白雪皑皑,庞大无比的雪块在阳光下溶解,沿冰崖四处陷下,形成千百计的小瀑布,汇聚成河,往东奔流,其势极其壮观,非是亲眼目睹,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