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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薄幸(83)
作者:渔燃 阅读记录
他意识渐渐淡去。
没关系,他下了令的,她出不了椒房宫。
那就好。
她走不了就好。
-
等到容厌再次醒过来,药效已经过去,身体极致的疼痛一夕之间消失,居然给人一种恍然隔世之感。
他此时只有唇舌还残留一些微不足道的疼痛。
殿中已有天光,能让他眼睛重新视物,窗外晨光熹微,朝阳还未升起,他前几日一直在思索和期待的中秋节到了。
可昨夜过后……
容厌没有什么表情地转动眼眸,看了看此时周围的狼藉。
他身上的血迹干涸在肌肤和衣料上,躺在地上,手背几滴干掉的褐色痕迹。
他静静想了想,他有多久没那么狼狈过了?
他握着天底下最大的权力,手中有大邺最强悍的兵力,他自己也有不低的武力和不输任何人的智计……
可他还是免除不了,再次陷入这种境地。
容厌不再多想什么,他此时还是没有多少力气,费力地慢慢站起身,而后便立刻往外走。
他所在的这处是她的寝殿,守夜的紫苏在另一处偏殿前,叶晚晚便应当是在那处寝殿之中休息,她还在。
容厌知道她不喜欢被限制,也绝不可能喜欢这样被他软禁,可是,他此时心中甚至在庆幸,他下了封锁椒房宫的令。
她走不了。
他折回寝殿之中,用冷水冲去脸上过于明显的血痕,他肤色白,这样的模样太过吓人。
回宸极殿路上,至少不能让人看到他在椒房宫流了那么多血,不能让人有机会攻讦她。
紫苏听到寝殿传来的动静,立刻打起精神,走到庭院前,便看到陛下还是穿着昨日的衣物,衣料褶皱凌乱并不平整,脸色苍白,睫毛上还挂着水珠。
还没等她行礼,容厌便已经出了椒房宫。
回到宸极殿,他叫人备了水,脱下身上浸血的衣袍,而后慢慢将自己身上还沾着的血迹清理干净,最后换上整洁的衣物,他又成了往日那个渊渟岳峙的帝王。
容厌浑身疲惫着,却又清醒地睡不着,更没有什么胃口,去到御书房,批完今日的公文,便又去了酒池。
今日没有什么人可以杀。
他沿着石阶往酒池中走,一直到长靴踏上积着薄薄一层酒液的那一阶,才停下。
这里灯火通明,嶙峋的酒液中映出一张极为苍白的脸。
浅色的瞳眸清冷没有光泽,唇瓣上两处齿印已经不再流血,暗红的痂结在血色浅淡的唇上,颈间肿起两片红印,残破地有种触目惊心之感,容色却不减,平添了几分另类的蛊惑。
他看着酒液中这张脸,出神地想。
他之前还想过,就算只论这皮囊,她也不应该有了他还对裴成蹊念念不忘。
可裴成蹊有和她师兄相似的眼睛,于是他便可以轻易将她的目光夺去。
容厌有一刻甚至在想,若是她师兄真的死了、死透了,那他也像她师兄一些也好,她便也能对他目不转睛。
可下一瞬,他垂下眼眸。
裴成蹊的眼睛像她师兄,他对于她的价值便只是那双眼睛,和裴成蹊这个人无关。
幸好,他和她师兄不像。
第47章 乌夜啼(二)
今日是中秋, 饶温走进酒池,来到台阶上,将容厌最近需要服用的药丸递交过来, 汇报完今日需要让容厌知道的消息, 他迟疑着提出告假, 今日他想出宫。
容厌没有问为什么, “嗯”了一声便允了。
饶温松了一口气,眼眸中也自然地露出一点儿笑意。
他看到陛下随意地低下身,坐在台阶上, 拨开药瓶的木塞。
陛下这些年一直靠着吃药压制着曾经被灌下的诸多毒药,这么多年, 太医令尽心竭力, 却也没有法子彻底将毒性化解, 如今得知,皇后娘娘居然有能解决瘟疫的精湛医术……
那她总归能试着为陛下解一解?
可他却没有听到半分苗头。
饶温离开之前,还是忍不住道:“您如今还是只由太医令诊脉,目前用的这药禁忌太多, 严苛地限制您另外服用任何药就算了,还只能压制毒性,连头疾的疼痛都缓解不了……您就,没请娘娘为您试着解一解毒?”
饶温不知道的是, 他身体里刚又添了新的毒药。
容厌将药丸倒在掌心一粒, 他看了看掌心这深褐色近乎于黑色的苦药,明知道禁忌是混吃, 他近日中了叶晚晚下给他的毒, 如今不能再直接不经处理地服下这药,他却还是拈起送入口中。
苦涩在口中化开。
他淡淡道:“没有必要, 用不着困扰她。”
饶温皱了皱眉,叹一口气,却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告退离开酒池。
容厌将手肘撑在屈起的膝上,支颐看着眼前的酒液。
酒气醉人,他的衣摆随着他坐下,垂落到脚边,酒液浸湿了一截下摆,湿润渐渐往上爬。
许多年前,先帝还在时,大大小小的节日都会举办宫宴,酒池一年四季歌舞不休,为了能让他有机会搭上朝中大臣,先帝不惜把本就不好的名声作践到人人叹息。
后来,楚太后执政,大小节日,便都按着楚氏的规矩来。
中秋节时,楚后会召来族中几个小辈,陪在她身边,也算与家人相聚了一遭。
那个时候,他便独自被关在暗室里,有时被锁着,昏沉不醒,有时候,便听着外面和乐亲近的笑语。
掌权之后的中秋节,他想看人多热闹点儿,便办场宫宴,心烦时,便谢绝觐见,将所有人拦在外面。
昨日,他还以为,他有了皇后,今年的中秋会有所不同。
口中的苦涩慢慢淡去,却转为盘踞在心口,不再散去。
容厌低眸又看了看手中的这药瓶,而后将这瓶药随手扔进了酒池中。
那么多年,这又苦又难吃的药,他早就吃够了。
他慢慢往后仰倒,躺在石阶上,和过去许多年一样,石阶的棱角硌着他的身体,微微的疼痛,在氤氲的酒气之中,放空所有思绪,什么都不再思考。
饶温走后,顺手关上了酒池的殿门,四面悬挂的宫灯明亮,一重重光辉穿过酒池中垂下的帷幔,形成错落的光影,投入到酒池之中。
暖色的烛光,斑驳的光线和浮动的阴影在他身上交错,像是一重重金色的锁链,亘古不变地落在他身上,像是囚困着什么沉睡的凶兽。
酒气拂动发丝和衣角,空荡寂寥。
-
夕阳落下后,月上梢头,椒房宫中飘出阵阵甜香。
庭院中有一张石桌,四面是四张石凳,另在不远不近的另一棵银杏树下,又添置了几张长案。
紫苏白术等人脸上带着笑意,从小厨房中端来一盘又一盘刚刚做好的月饼,腾腾的热气一冒出,便是阵阵诱人的香甜味道。
晚晚去年中秋也是在宫中度过,今年从一处小小的偏殿,搬到了这样奢华宽阔的椒房宫中,侍者也多了一倍有余,却也和去年的安排一样。
所有人都可以坐在院子里,吃一吃月饼,赏一赏月亮。
白术最后将两盘小菜放到晚晚面前的石桌上,而后便亲亲热热坐到她身边。
石桌上摆放着三副碗筷,晚晚又让紫苏去添置了一副。
往年,一直都是她和白术、紫苏三个人一起过中秋,桌上,便也只有三副碗筷。
今年这第四双碗筷……朱缨早就又被调走,这一副,会是为谁而备着,不言而喻。
紫苏欲言又止了下,想到自己方才去给门口的守卫送月饼,得知今日的禁令依旧没有改变,再看晚晚笑盈盈地同白术闲聊,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晚晚看出紫苏的顾忌,笑叹一声,道:“别皱眉,今日一起过节,便不要去想不高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