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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春山(56)

作者:贰乔 阅读记录


——

齐鹤被安顿在一个破屋里。

他以为自己无法再见到周迁,却不想第一日就被他寻见了。

周迁不常来,但偶尔进门时必定要先摘去覆于眼前的黑布。

这次也是一样,他一双眼眯了眯才聚焦到齐鹤身上,又默默看向抱着双膝蹲在角落的西谷小女孩,眼底挣扎了片刻,动摇之色被狠绝压下。

他走过来,裹挟着淡淡的血气,走动间盔甲磕碰,沉闷地砸在了房内人的心头。

齐鹤知道周迁生性良善,时常不忍百姓受苦,但年纪轻轻就满身杀孽的也是他——一个要对西谷子民斩尽杀绝,哪怕铸下滔天罪行的敌国军师。

齐鹤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低弱:“遮住眼装看不见,岂不是掩耳盗铃了?”

周迁闻言面色发白,走近了一步,小女孩顿时尖叫起来,引得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她是周迁进城时救下来的。

她余母亲失散了,在刀枪下慌不择路地奔跑,正好撞到了周迁的腿。

周迁本想抱起她却遭到了踢踹,小女孩嘴里嘟囔着变调的“杀”“狼”之类的字,发狠地打,西谷人好像自小就浑身蛮力,招招到位,一个回合下来疲惫的周迁有些遭不住,不得已他只能捏晕她,再安置。

余光扫过齐鹤,他神色无波,可目光到底是冷淡的,周迁不能因为怀念初次相见的拥抱而贸然接近,他只好伫立在原地,自嘲道:“我还未弱冠,你得承认我幼稚。”

齐鹤掀开眼睫,定定望着一身狼藉神色无措的少年,态度冷硬道:“她是你救回来的,交给我不行。你们都走。”

“我……”

周迁张嘴又合上,只得黯然地走向角落。

此时小女孩安静如鸡,等周迁走到身前都不大喊大叫,只是心烦意乱的周迁并没有发觉。

这不寻常。

齐鹤阖上的眼又猛然睁开,急急回头看,却还是为时已晚。

简陋的碎瓷已然刺进了少年的心口,而握住这凶器的是两人,温热的血从大小手里涌出,滴答滴答,在他跪着的双膝旁聚起了一小滩。周迁自始至终都低头看着小女孩,她脏污的脸上喷洒的血,她黑白分明的眼里的底色,可唇间溢出了血,身子往下伏,也只感受到了寸寸往前的冰冷刀刃,似要穿透他的身躯。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挡在身前的瘦削少年,直到被齐鹤打掉了紧握住瓷片的手。

无人支撑,周迁无力倒在了地上,沾满血迹的手颤抖着伸向她。

他想,别哭了,你真的好像我妹妹。

可对方是仇人,不可能接住他的手,小女孩哭着嘶喊:“你罪该万死!”

齐鹤小心将周迁揽进自己怀中,转头想叫人,却被人轻轻拉了拉手。

周迁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几不可闻,齐鹤只能俯下身去听:“他们……会送你,回去的。”

齐鹤一愣,错愕地望向他染血苍白的面容。

周迁仰头望着齐鹤紧蹙的眉心,心中竟然生了儿时的玩闹心,他想说,你刚才不还是对我生气吗,可一张口就是猩红的血。他越来越困,眼也睁不开,生气不可控地从他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里逝去。恍惚间,好像看见了那个清俊如玉的人,不再是留于书信上的墨迹,他依旧端庄华贵,骤然降临在濒死他的面前,温柔地伸出手。

可抓不住。

他闭着眼,一滴冰冷的泪从眼角滑入鬓梢。

齐鹤静静地陪着他,直到风雪渐息,怀中再无温度。

他缓缓放下周迁,走到小女孩身边。

她明显吓住了,惊恐地看着齐鹤。

可他只是理了理她打结的头发,微凉的掌心贴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轻声道:“西谷信奉图腾,中原信奉鬼神,你可能不知道,枉死的人总会在头七回魂,他如果变作鬼来找你,你害不害怕?”

她不说话。

齐鹤笑了一下,继续道:“如果不想他找你,就带他回故乡,让他回到妹妹的身边。”

她静默,过了一会才嗫嚅道:“猎人的直觉。他自甘落网。”

语毕,复又抬头警惕地看着他,问道:“你是他的族人,为何你不带他回去?”

她干净明亮的眼睛审视着他——这位身形单薄又容颜美丽的男人,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随风飘摇的芦苇。

掌心从她脸上落下,他低眉敛目,好似无所着落。

“我也在等人。”

【📢作者有话说】

周迁宝宝。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结局吧。

第54章 完结章

小船摇橹,送客到庄。

这是苍南一贯的待客礼数。

而今日,公子钰喜提首位被赶出山庄的“客”。

周竹立在湖边,冷眼旁观船上两人的拉扯。

“大爷,载我吧!”

“都说了不接了!”

公子钰趴在船上死活不下来,老头揪着他的后衣领使劲儿拔,却丝毫未撼动这把年轻骨头。

一老一小就僵持在小船上,随着水波荡漾微微摇。

周竹足尖轻点,转瞬就落在了船头,她一把提起公子钰扔到了岸上,不耐道:“别撒泼了!”

公子钰诶呦了几声,又连忙起身整理自己的布袋,瞧见没有物件撒出来,神情几经变转,他扭头就双手合一对二人诚恳道:“清明节到了,不能扫墓我还不能烧点纸钱嘛。”

“放火烧山呐?”老头冷哼,将一叠火纸丢在公子钰面前,“你耍了杜老还能安然无恙出庄已经很给你留脸面了,往后我也不在这干了还为难我不成。烧出的灰烬洒在湖面上就得了。”

公子钰连声道:“我何曾耍了杜老,那都是局势所迫!”

周竹眉一拧,看向他的目光锐利如刀:“都知道是你最后见过齐鹤,众所周知的事儿,现在还守口如瓶做什么。”

齐鹤好似个烫嘴的名,闻者皆嘴一张,细数罪名头头是道,而这位江湖恶人的亲朋却不能囊括其人,毕竟温润如玉是真,心狠手辣也是真,难以细究他的为人。

可正是江湖上津津乐道的,齐鹤本人喜怒无常,杀人取乐,又善于玩弄人心,驱策他人为己用,甚至蛊惑到了前西谷王子,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如今的,沾点阴谋的事都能牵扯上他,只要他一朝未死。

可惜的是,周迁一死,再无齐鹤的音讯。

“我招什么,”公子钰微沉眉眼,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孙白,徐絮儿的死,乃至你哥哥的死都与他无关,我与他说了什么也毫无用处不对吗?”

这时,老头自顾摇头笑道:“对一无所知的旁人来说可不这样,但说这些为时已晚,山庄死的死,伤的伤,我看晚年真的要孤鹤作伴了。”

落叶簌簌,风声悄悄。

公子钰觉得老头说的也不无道理,于是埋头点燃了纸钱,烧出了一个小火堆,再将灰烬拢在手心,尽数抛向了水里。

没想到风向一转,一些灰烬顿时倒转扑了公子钰一脸。

他使劲儿咳嗽着,眼角都浸出了泪:“这风,真会吹。”

公子钰呛咳不止,背过身擦着面。

周竹笑他,笑到双眼微红,开口时唇角还弯着:“其实,我找他只是想知道哥哥最后说了什么。”

公子钰揉搓着脸的手一顿,沉默着,慢吞吞将灰埋进了干土里,半响才看向周竹。

“风可能不知道,但你在他衣冠冢面前说说话,也许他会给你托梦。”

周竹一怔,喃喃道:“哪来的衣冠冢,我还未曾给他立……”

公子钰回想了片刻,打断她:“听说是一个年轻人修的。怪的是,随着下葬的还有许多书信,署名我没记错的话,叫伊天涯。”

……

又是一年春,众多门派在应洲林晚城齐聚一堂。

自从林萧死去,齐鹤不知所踪,盟主之位空缺了整整五年,有名望的门派无不在追捕当年的凶手,可阴师风波再浪也会平息,盟主却不可一日无人,于是推举武林盟主的大会又紧锣密鼓地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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