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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春山(55)
作者:贰乔 阅读记录
袖中滑落一把小刀,齐鹤攥紧,慢慢往角落里走。
忽而耳侧掠过一缕冷风,齐鹤当机立断,挥刀往后划去,却在看清对方脸容时一僵,刀尖急转,只刺破了他眼下的皮肉,被伤者似乎比他更镇定,在齐鹤迟疑的一刻就握住了他另一只手腕,强硬地带他跑到后院里。
齐鹤道:“公子钰?”
“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啊?”公子钰笑眯眯地抹去了脸上的血,“我可太伤心了。”
齐鹤隐隐不安,开门见山道:“你为何在此?”
“不只有我,我门派的高手都差不多在这,包括,”他停顿了一下,觑了眼齐鹤的脸色方道,“你的门人。只不过还没有到。”
“你不肯直言,那我就猜一猜了。”齐鹤深思了片刻,垂下眼望向公子钰腰间木牌上刻下的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然不敢苟同他的品味,但结合一下周迁的行军之举和小茶馆的方位,不难觉察他们的意图。
乱世出英雄,何况这代本就人才辈出。
齐鹤将斗笠往上抬一抬,露出眼睛直视公子钰:“杜叔还愿意让小辈跟着来?”
公子钰瞥见他眼下的青黑,比之前更为苍白憔悴的面容,心内五味杂陈,不由道:“他一大把年纪能拦得住吗?”
齐鹤沉默了许久,徒然听到前院传来马蹄声,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对公子钰轻声言谢,随即重重压下斗笠,与他错身而过。
齐鹤走到合上的木门前。
公子钰欲言又止。
他还有很多想问的,但齐鹤走得急迫都容不下一句“珍重”。
而再见不知是何年。
——
徐絮儿一脚跨进了大门,正迎面撞上送热茶的伙计。
她伸手要去接,嘴里还嘟囔着:“西谷人还这么热情?进来就请喝茶。”
热茶却从她手中晃悠走了,徐絮儿一愣,伙计又从她身边走了两圈,疑惑地挠头:“客人呢?”
徐絮儿目瞪口呆:“你看不见我?”
孙白跟上来,笑着拍了一下她脑门:“不是给你的。”
“那位客人有急事走了,让我随意处置这杯茶。”公子钰从后院走进来,将伙计手中的热茶捧给了落在最后头的杜肃,笑着道,“杜老,请。”
穆望秋一死,重担便落在了杜肃一人肩上,不仅是山庄内上上下下都让他焦头烂额,齐鹤一事也成了他难解的心结。
而日日夜夜的消磨,在隔年相见的公子钰看来,从精神瞿烁到萎靡不振只是一瞬息,不禁让他感慨万千。
杜肃清楚这人嘴里不着调却是个不做无利之事的人,疑心这茶另有来历,刚开口推辞又听他笑着说:“杜老您都来了,论武林谁家最为心系家国天下,非苍南莫属呐。只是山庄脱不开身吧?”
话一甫落,别说惹杜肃喜笑颜开,倒先碰上徐絮儿来捂嘴了。
被他们一男一女架到了二楼的隔间,徐絮儿瞅了一下走廊上无人才关紧了门,孙白得到她的点头才放开了公子钰,这一番动作弄得公子钰糊涂了,当着杜肃的面拖走他,不知这两人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我这是救你,再待一会你可能会被骂。”徐絮儿没好气道。
“你还记得华采救的那名弟子是谁吗?”孙白接着道。
公子钰一脸懵:“什么?”
“那名弟子叫严迟,被华采搭救遂而成了她的苦力。本来他性命无忧我们就感谢上天了,可不知怎的,后来的几天他茶饭不思,更是未经允许下山去找那个女人了。杜叔知道了,雷霆大怒,把我们都训了遍。”
孙白补充道:“听说华采来了西谷,杜叔力排众议也要来。”
“寻……”徐絮儿顺着吐出一个字,又急急打止,为难地仰头看了孙白一眼。
“寻严迟。”孙白道。
“对!”徐絮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公子钰不明所以,看着这二人:“所以跟我可能被骂有什么关系?”
“你那不是撞人家痛处上了嘛,”徐絮儿咳了一下,将手伸到公子钰面前,猛地握拳,“将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公子钰:“……”
孙白左顾右看,徐絮儿喋喋不休,眼看要说漏嘴,他连忙抱住她退到走廊,在关上门之前还假心假意关心:“明天还要赶路,你好生休息,我便不叨扰你了。”
“砰”地一声,门关紧了。
千里之外,城门也在夜色中缓缓闭合。
“你说过几天他们会打到我这?”守卫兵说,“这距离王都可不远啦。”
“没几天好活了。”另一人回应道,“就算活下来又要应付新王的新政策,哎哟,你看了吗,简直没哪条能看见我们的苦啊。”
两人走过,都没看见贴墙站立的男人。
离开茶馆后,没了歇脚地的齐鹤只能临时改变计划加急赶路,所幸在最后一刻进了城。
恰巧听到这段交谈,齐鹤的心沉了沉。
这一路走来,诸多城池都已沦陷。周家之子果然是难得的将才。
这也说明,留给齐鹤的时间不多了。
他想离开这,找一处安生之地,可他实在累得有些直不起腰,喘息之余胸腔里撕扯着疼痛,喉间漫上了熟悉的血气。
齐鹤抿紧嘴,掩身入一巷道里,这才吐出一口血。
竭力忍下,他望着雪地里这一滩黑血,良久,舔了一下唇上的血,低低道:“该死。”
用雪埋下了血,齐鹤抬头凝视着不远处的出城口。
离开这,就是王都。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一章,我是真的要完结了。
第53章
夜深人静时,有猛兽伺机潜伏。
齐鹤没等到天光破晓,却等到了城门失守,刹那间起的狼烟如平地一惊雷,震醒了草木皆兵的百姓,人人惊惧,四散奔逃。
齐鹤随着人流而动,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城门口厮杀不绝,跑不及的被斩在乱刀之下。
四周都是人杀人的惨烈一幕,齐鹤手刃过人自然不像平常老百姓煞白着脸呕吐,心中颇为平静,可闻着浓烈的血腥气只觉得头疼欲裂,几乎要击碎他所剩无几的清明。
往前走。
齐鹤咬破了舌,才微微清醒了一些,凭着这一缕神思,他踉跄着跑到了出城口。
不料,这场夜袭仅仅是灭国伊始。
远处的王都燃起了大火。火光之盛,亮如白昼。
“怎么可能。”
齐鹤不可置信,用力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跌跌撞撞往王都跑去,却不防被人绊了一跤。
霎时天旋地转,斗笠跌在了脚边,双臂重重磕地,耳边风声细了,噼里啪啦响下,右手腕的骨裂声尤为轻微,却震得他整个身子都隐隐发麻。
齐鹤强行撑起自己,可挪不动一步,亏虚的身子骨早就被他造作得不剩半点气力,接连几次无法行走,慢慢地,胸中那口郁结的气也散了。他僵立在原地,在不高不低的小坡上眺望着这场燎尽整座城池的熊熊大火,铺天盖地的雪落下来,又迅疾融于张牙舞爪的焰尖,半点渡不到里头,抚在一人肩。天公作美只是晚。
手腕断了,他不觉得疼,只是周身寒冷。
身后传来激烈的兵刃相接声,说近还远,说长还短,在他的不闻不问下一切悄然掩去了声息。旷原上寒风大作,此起彼伏的爽朗笑声夹着声声呜咽一一飘进他的耳畔。
“大获全胜,今晚不醉不归!”
一道熟悉的声音——秦小五接道:“回去娶美娇娘。”
他有些愣然,却不想回头,直直望着落满灰烬的一小块土地,低声道:“结束了?”
无人能回应,齐鹤又轻轻叫了一声: “午康安。”
可举目四望,不见其人,但见风势渐小,火已烧尽了贫瘠的西谷。
周遭又喧闹起来,胜者高举旗帜,高喊道:“封城!”
破碎的城门缓缓闭拢,不留一丝缝隙,那遗留之地也在齐鹤的眼前彻底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