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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春山(47)
作者:贰乔 阅读记录
而远在千里的周迁也没有入睡。
营帐内灯火通明,周迁双手撑在巨大的沙盘上,目光沉沉地扫过那些高低错落的地形以及军事布局,最后定在西谷的王都,眼里罕见地有了一丝杀意。
许久,周迁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余光瞥到了一沓书信,他的神色不由轻松了下来,走过去随便拿了一张展开。这些都是天涯哥哥送来的,也不知道为何天高路远何况在军营他还是能将书信送到他手中。
不过周迁很高兴,虽然与天涯哥哥相识不过几月,但周迁把他当成了挚友,因为只有他能理解周迁为什么一定要参军,那是他的亲妹妹都不一定全然感同身受的。
加之,每每他情绪低落时伊天涯都能送来一封信遥寄劝慰,勉励他再次振作来面对边疆的疾苦,周迁真的很感激他。
周迁想着他送了很多信他都忙着忘了回,打算连夜写信回他,想了许多信中大多内容都是陈述自己安然无恙,问伊天涯今日是否顺遂。
写到末尾,周迁叼着笔搜肠刮肚,最终在几乎无一点墨汁的脑袋里寻到了一句话。
那是他阿娘写给爹的信,他偷偷看了最后那几行字,信中这样写道:
“诸不具陈。谨申微意。情长纸短,不尽依依。言不尽思,再祈珍重。”
【📢作者有话说】
周迁,容易被坏男人骗的乖宝宝一个。
第45章 番外:无间客与为奴子
他还未诞生,就被传言为野种。
到五岁时他都未曾见过娘亲,只是听着宫人的冷言冷语,渐渐也认识到他的出现为人不喜。
他不可以好逸恶劳,要吃得好穿得好必须哄嬷嬷们开心——见嬷嬷劳累要端茶倒水,见嬷嬷忧愁要手舞足蹈,待嬷嬷要如再生父母,他们欢喜了,便给两馒头一盏冷茶,一双鞋两件薄衣,他愁食不饱穿不暖,可嬷嬷说:饱暖思淫欲,天降大任者必苦其心志,尚且未让伊伊手足重茧,怎能不堪其苦呢?
他惭愧,望着上漏下湿的屋子,以为是寻常百姓家,不得强求生养他的人。
不过,他对自己的名字总是带着疑问:“您总叫我伊伊,好像个小名。”
“一一,是因为你是令尊的第一个孩子啊。”嬷嬷笑着摸他的头,“不过不是唯一的。”
所以叫伊伊。
一直长到十岁,他的平静如死水的小院子里突然来了个疯女人。
他胆怯又好奇地望着躲在柱子后慌张失措的陌生女子,她的脸满是泪水,苍白如纸,可眉似远山眼如月牙,他觉得她真的很漂亮,是他在四方天地里见过最美的姑娘。
忽地,她泪眼婆娑地看向了坐在角落默不作声的他。
他一愣。他没出过门,没有见过江海溪流,可她的双眼总泛着苦水,涓涓不壅,好像流不干,一双美人目,藏着无边水光,而那苦海在静静望着他。
他在等她开口。
可这时院子里又进了一个男子,明黄衣袍,威仪万千,举手投足皆是尊贵。
他居高临下地睨了一眼还未到他腰际的孩童,施舍了一声漠然至极的问询:“听说你生病了?”
女子惶然不敢抬头,可他不知眼前的是九五之尊,腰杆挺直着直面天子仪容,点了点头。
“皇上,他真的是您的孩子啊——”
女子踉跄着跑来,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凄然道:“臣妾从未有一丝不忠之心。天下为您独尊,臣妾怎会珠胎暗结,让皇室蒙羞。”
男子平静无波道:“那为何他有如此怪病,而先前乃至其他儿女都没有呢?”他说着,嘴角露出点笑意,但眼底却浮上愠怒,“况且你我都健康,为何会生一个有病的孩子?”
皇上走了,院子里只剩下废妻和孽子。
不过自那以后,他有了娘亲。
嬷嬷不见了,娘亲会为他织线裁衣,烧火煮饭,不会让他冷也不会让他饿。
可娘亲总是痴痴望着窗外,叫她也不醒。有时她发呆也会泪流满面,忘了吃饭,忘了睡觉,甚至忘了他。这时,他也会望窗外,碧蓝晴空,广袤无垠,他想着娘亲现在像一只漂亮的鸟雀,见过浩渺天地,不似他从出生起只有一个小院子,她总要想方设法地飞走的。
终于在五年后,她在破败的小床上闭上了那双盈盈的眼。
他握着她冰冷的手贴在脸上,回味着她生前最后也是唯一一次抚摸他时的温暖。她临走时喊他到床边,他没有向娘亲问过自己的名姓,因为很可能没有,只是轻声问:“我是野种吗?”
她摸着他的脸,摇着头:“是苦果。”
听到回答,他突然泪流不止,曾经凝望过他的苦海并没有因为她的逝去而消失,只是从生根渡到了结果,那波澜让他漂浮着,苦涩的味道从舌尖麻到心间。
可直到她咽气,他都没敢哭喊:“怎么办啊娘亲?我该怎么办!”
他知道她也不知,她是咸涩的水做的。
走出房去,他第一次走出了院子,不过是要去告诉别人她死了。
望着门外的天,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叫伊天涯。
不用任何人为他取名。
他是冰雪做的,不应当是一潭死水。
——
“她死后,天子动容,见小儿可怜,便送到我们这儿养病。”
伊天涯默然不语,老人叹息着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对一旁玉雪可爱的小女孩严肃地说道:“他也是病人,樽月不准拿他胡闹。”
苏樽月撇嘴哼了一声,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又细细打量了一下他。
这小公子长得不错,就是端着,表情有点冷。
“我知道了师傅。”苏樽月走上来拉住他的手,见这人有些惊慌无措,她笑得更甜了,“我们以后定会好好相处。”
伊天涯僵硬着被她拉着,实在不敢想这乖张的大小姐嘴里的“好好相处”是什么意思。
等老人走后,苏樽月毫不留情地甩开了他的手,双手抱胸围着他转了一圈,念念有词:“今后是我来给你治病,你好好配合我,要是疗程在你这里出了差错,我可不会放过你!”
伊天涯心知她这是怕师傅,便直言道:“姑娘要是那么想得到师傅的认可,我们更应该和谐相处才对。”
“我才没有!”苏樽月冷嗤一声,转身就要走,但过一会又拉着伊天涯走去,“我给你看看什么东西能治你的病!”
于是伊天涯被她生拉硬拽地到了一处洞穴处。
“毒虫,臭草,你呆在里头还给你放血。”苏樽月一个个数着,瞥见伊天涯皱起了眉,勾唇得逞一笑,“哦,不过你别怕,这里有我养的小药人,关键时候会救你。”
伊天涯惊愕地盯着这臭气熏天的洞穴。
“苏樽月,别骗人家了,小心我告诉你师父。”
一声嘶哑低沉的男音从身后传来,伊天涯扭头看去,一个双眼全是疤痕但仍能看出曾经眉目疏朗的男子持着盲杖步履蹒跚地走过来。这个人一出现,苏樽月就焉了,马不停蹄地溜走了。
瞎子走到他面前蹲下,可怖的双眼直直对上伊天涯惊讶的脸,他笑道,笑声清润如泉水:“你是殿下。”
“你是中原人?”
瞎子站起身,唇角含着浅笑,恭敬地行了一礼:“草民齐思铭,拜见殿下——”
伊天涯轻轻抬了一下他交握的双手,免去那些俗礼,抬头望向立起身比他高上半个头的齐思铭——一身病骨却难掩清贵,可见此前何等的意气风发,他怔然道:“你还是第一个真心实意称呼我为殿下的人。”
“以后会有更多人。”齐思铭笑着道。
他乡之地,顺其自然的,两个中原人成了忘年之交。
齐思铭那双眼被划了无数道,乍一瞧凶神恶煞的,但他说话洋洋盈耳,总能让人略过面貌去感知他的渊博,伊天涯喜欢边晒太阳边听他念诗。
齐思铭虽然是瞎子,但对这里非常熟悉,常常带伊天涯偷偷到谷外玩乐,还能躲过巡查,有时伊天涯会觉得这个瞎子心可视物,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