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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春山(42)
作者:贰乔 阅读记录
周迁长叹一声,走近几步,捧起她的脸,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周竹,你觉得娘携你出逃时,真的是因为危在旦夕,所以不得不将你交给施过恩惠的乞丐吗?”
周竹愣住了,她从未细想过这些。
“她没有来得及带上我。以前觉得爹偏心,现在觉得娘重你轻我,我确实心有怨恨过,但我逃出府之前爹跟我说了一句,周家如何,都看你了。”
周迁在彻底昏死之前,看到那双推他出门的粗糙的手向他的脑门伸来,即将触碰时又颤抖地收了回去,随后嘈杂声四起,又一瞬沉寂,天地黑了下来。
他似乎又回到了那段昏天暗地的日子,连骨头都不堪摧折,于是他试着松弛了肌骨,尽量低声道:“我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所作所为,他对我寄予厚望,而娘最终选择了对你放手。”
周竹被他的一行话震住,嘴唇哆嗦了许久,眼泪不自知地流了出来,她等周迁的手指都抹在了眼角时才猛地扑到周迁的怀里,胡乱蹭着脸,哽咽道:“要我走就直说,说这么多,平添伤心,什么也干不来!”
接着又抽噎着小声说:“我还以为你怨着我。”
周迁紧紧拥住了她,郑重道:“怎么会,你是我最爱的妹妹,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我跟我爹娘一样都很希望你能自由,幸福。”
尾音刚落,周竹就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爹从小对他们态度迥异大概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不想让他们都走上一条路——周迁小时娇气却不矫情,面对别人的百般刁难虽会哭闹但从不会逃,骨子里的坚韧是周家世代倡导的。
但周竹志在江湖,所念不在身外之物,牵绊她的只有情。这个只有娘懂,因为她们是如此相似。爹是个传统的男人,可是他却很爱娘亲,更怜她这个曾经的女侠为了情爱留在深院,所以他从不拿一切要挟女子的枷锁去桎梏住她。
“哥哥,谢谢你。”周竹仰头一笑,言语里带着一抹淡淡的喜悦,“我还有一个承诺没有完成。待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了我再来看你。”
周竹离开营帐时,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却什么也寻不见了。
她皱起眉头,怎么感觉看见了伊公子?
——
齐鹤才周竹那回来才将木盒放下,手就被人拉住了,身后人声音略带疲倦,轻声喊道:“齐鹤。”
“嗯。”齐鹤回首,用手捂住他的唇,盯着他漆黑的眼珠,轻声开口,“你先别说,我来问你几件事。”
午康安的神色紧绷起来,他似乎有点紧张,但还是叹着气儿道:“你说。”
齐鹤缓缓道,没有任何磕巴和停顿,面容也是淡淡的:“你留苏樽月是相信她能为我治病,对吧?不然你会将图环的人头亲自提到我面前。”
午康安确实能只因取悦他而逼出图环,如果不是不确定齐鹤会如何对待昔日的手下,他都能将图环的首级送给齐鹤当见面礼。
午康安沉默了许久,说:“是。”
齐鹤走近一步,直视他的眼睛:“午康安,但现在没有成效,那只是在拖延,你心底很清楚。找个姑娘照顾我,日日出走探风,还有你的身份……所以,我该如何相信你现在不是想铤而走险,找那根本不卖王室薄面的古族一叙?”
午康安微微睁大眼,嗫嚅着却不知从何说起,齐鹤看了他半响,面无表情道:“你会比第一次见我差点掉下谷里更凄惨,那儿有的是毒虫蛇蝎,啃肌噬骨,腐身烂命。”
“你想多了。”
午康安驳斥道。
“你当我这些年只顾寻死半点都不清楚么?”
齐鹤沉静地看着现在的他。
午康安今日将辫子解了,头发卷曲而蓬松,只是发尾是湿的。他的嘴唇还微微有些发紫,口中呼出团团白雾,目光像黑云般压罩在眼前人的头顶,就好似平日里竭尽收起的野性全都在此刻放纵,他活生生就是一只在雪地里沾湿皮毛却不减凶狠的野兽,对着齐鹤目露凶光却并不撕咬吼叫。
相视良久,午康安率先偏过头:“你不高兴了么?”
齐鹤低头看了看盒里的宝石,又看着他:“午康安,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做这么多。因为我没有为你做过什么。”
“你可以索求我。”
“但我不想。”
“为什么?”午康安近乎急不可耐地问道。
齐鹤避而不答,将手中的盒子递到他手上,淡淡道:“总之你不许去,其他的事,我们之后再谈。”
第40章
“此咒也许并不危及性命,但种下的人必能洞隐烛微,不然怎么瞧得出我与他是一样的人呢?就算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我们都深深恨着彼此。”
“哈哈,看你这嫌弃的表情,你觉得我在胡言乱语吗,小孩?”
齐鹤骤然听到有人在耳旁絮语,下意识就想寻到枕下的刀,可身子莫名动弹不得,只能困囿于四角床帏中,轻纱浮动,一道清瘦的身影跃映其上,明明隔去了双方的面目,但齐鹤感觉他一直看着自己。
“咒怨咒怨,我确实一直以来怨天恨地,但错杀了挚友那一刻,我想的却不是它蛊惑了我,所以我起了个即兴的念头,就像你看到的,把毫不相干的你绑来了,想在你身上也下咒。咒啊,只是让我释放了而已。我本身就如此,无法不嫉妒任何人。”
齐鹤不明就里地抬头看向他,但双眼好像瞎了一样,只能模糊看到一团黑影朝他逼近。那双冰冷的手将他掀翻,拿着锋利的刀笨拙地划向他的后腰,可齐鹤并不痛,只感觉腰下的床褥湿透了,四肢渐渐麻木而无力。
“我们之间唯一不同的是,我不恨你,但你却会恨死了我,巴不得我死无全尸。”
他丢了刀,满是鲜血的手恶狠狠地卡住齐鹤的咽喉,指甲陷进他的双颊,在他嘴唇泛紫时才施施然放开,齐鹤感觉到自己在不停抽搐,不停咳嗽,但仿佛遭受这一切的不是他,灵魂脱离了肉身,静静听着那个人笑意满满的低语。
“他能锁住我,我就能困着你。赌不赌?”
齐鹤只来得及看一眼床上半死不活的孩童就被一只手拽向床外,待到双脚落了实地,锥心的疼痛也如滔滔江水涌进了这具腐朽不堪的躯壳里,他一声痛哼都没有,只是迟钝地摸了摸后腰,触到了凹凸不平的疤痕,他才算是被真正敲回了神——
万物瞬有瞬无,如影相随数十年的只有一道疤。
可他依旧看不清面前的是谁,只感觉到身处马车内,身体摇摇晃晃。
“你看你,自降生起就将世道里难能可贵的好日子过了个遍,而你会不会只当作一些不足为奇的平常事?也许不会了,你以后都不会这般想了罢,这几日单单是赶路,我都不曾克扣你什么,但就是细皮嫩肉的遭不住……
“我许是多思了,但也不得不想,如若不曾遭逢变故,少年时的你定是意气风发,就如同他……”
那人戛然而止,齐鹤蓦地抬起头。
那喋喋不休的男声萦绕耳侧,一声更比一声缠绵悱恻,简直让他头皮发麻。只有那个疯子——一别多年依旧疯傻参半的林萧,偏喜欢在他意识昏沉间说些疯言疯语,好像在他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面前受尽委屈,而且说着说着就会崩溃得失声痛哭,拿他发泄所有。
齐鹤抽下头上的发簪,发现只是木棍而没有沾满毒液时,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在做梦。
好好的一夜,梦到了林萧。
他索然无味,盯着手中木棍尖锐的一端,甚至想干脆了当地刺进心口。
可梦里的林萧好像察觉不出他的异常,仍旧自顾自地说着话。
“我堂堂武林盟主,天下第二,却羡慕你一介稚童,说出去多贻笑大方。”
齐鹤一顿,他好像之前并没有听过这句话,怀疑道:“天下第一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