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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云见月明(70)
作者:阿相 阅读记录
周怀南看了一会儿,满意极了,揉着它的爪子:“这回好了吧,这回不痛了。”
周怀南还和一只旱獭玩闹了半天,耳边一阵风声掠过,孙闻斐耳尖一动,两眼倏然一瞪。
“周怀南,有人!”
周怀南和他的獭鼠闻言一起愣愣回过头,草丛里的人迟疑了一下,片刻拨开草,缓缓探出头来。
是两名村夫,就在这山里以打猎为生,周怀南手里的旱獭是散养的,与村夫彼此熟识,有了些感情,今日晨时獭鼠不慎踩了捕猎夹,不知蹿到哪里去了,这俩山野村夫便一路找了过来。
周怀南将擦洗干净的旱獭还给了他们,向他们询问他们是打哪里来的,这里可有下山的路。
村夫一脸憨厚:“前几日大雨,山里遭遇了泥石流,我们本是不出来狩猎的,遇见二位实属碰巧,下山的路不止这一条,但恐怕熟悉这座山的人才知道,我们愿为二位指路,只是山路泥泞难行,这两日怕是不好出这山。”
周怀南高兴不已,握着村夫的手,满眼恳求:“这位是我的朋友,他无意被……山中虎豹所袭,落下重伤,我没法一个人带着他下山去,在下有个请求,我二人想去您二位处借住几日,不知两位能否行个方便?”
他说罢便掏出银子往村夫手里塞,村夫粗鄙惯了,哪里见过这样精致昳丽的人,便是沾了尘,也是极好看的,一时觉得银子烫手,忙是推脱不已。
孙闻斐在旁,直听得一张脸都扭曲起来了,他恨不能再长出一双手来,捂住周怀南的嘴巴。
明眼人一看便知,自己是受了酷刑,绝不是被野兽所伤,周怀南老实巴交把实情全说了,出手又这么大方,这些村夫暗地里一合计,他二人不久便要被抹了脖子抛尸荒野了。
他冷声说道:“不行,现在就下山,钱可以给你们,你们必须想法子,即刻送我出去。”
另外三人都愣了一下,村夫十分为难,周怀南走上前接过他的轮椅。
周怀南蹲下身同他咬耳朵:“可是贸然下山会很危险,你要是实在着急,我替你联系怀晏,让他派人来接应你,你在山里暂住两天,倒也无妨。”
孙闻斐朝前冷冷一瞥:“你对这二人是当真放心,今夜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周怀南眨了眨眼:“可是,我觉得对一只动物都有所牵挂和感情的人,又怎会有伤害其他人的念头呢。”
孙闻斐默然,一时竟无法反驳于他。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我们会遇到这两个人,这也是你提前算好的吗?”
周怀南一双唇微微上挑,没有回话。
到了地方,村夫待他二人倒很是客气,清理出一间柴房,将自己的卧房让了出来供二人居住,见孙闻斐伤情严重,又拿来许多备用的止血疗伤的药膏,说是祝孙闻斐能早日见好。
村夫给烧了热水,备了饭菜,环境虽简陋,重伤的孙闻斐在此也算是勉强能够喘口气来。周怀南吃过了饭,端来水盆和湿布,要替孙闻斐擦拭身子。
孙闻斐垂着眼,见周怀南撩开自己结成一团的发,解开自己血迹斑斑的里衣,蹲在他身前仔细为他拭干净。
周怀南柔软的乌黑的发丝垂落在地上,在他苍白的肌肤上小心翼翼擦拭着,突然肩头一颤。
孙闻斐一顿,见他的手停在自己被刺穿到深可见骨的脚踝上,半天没有去碰。
孙闻斐:“有劳二少主为在下清理伤口。”
周怀南不说话,孙闻斐无奈道:“不痛,上药吧。”
周怀南看了看他,那目光软绵绵的,他道:“会好起来的。”
孙闻斐心头一刺,突然不想对上他的眼睛。
他道:“好了,睡吧。”
孙闻斐原以为自己会在血腥的梦境里挣扎不休,不料这夜,一夜无梦。
孙闻斐醒来,床边已经空了,室内那股烛香还未散,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和一副碗筷,他刚一动作,村夫便从门外探出头来,将他扶起,推到轮椅里去。
孙闻斐问:“我朋友呢?”
村夫挠了挠头:“在外头,看花吧?”
村夫推着他走出门去,见日光打在光秃秃的梅树枝上,一身雪白衣裳的周怀南仰头看得起劲,他听见了动静,轻轻侧过身,梅枝筛下的光影泼在他脸上,眉如墨画,轮廓如描,他眼里春波粼粼,映着孙闻斐的影子。
他站在光里,如玉像一般,手指着干枯的梅枝轻快说道:“闻斐,你看,你头顶的梅枝刚刚打了苞,是为新生,甚美。”
孙闻斐很长时间才收回目光:“嗯。”
周怀南回眸,浅浅一笑:“这里很好,什么都好,我们留在这里吧。”
孙闻斐打断他:“二少主,不要忘了和我说过的话。”
周怀南极慢极慢地垂下了手。
他眼里是难以掩饰的失落,但最后还是低着头道:“好,好。”
孙闻斐很快如愿,不日,周怀晏的人便上山派人来接他。
他迫不及待便要回去,一转头发现周怀南没在身边,他想想,犹豫了一下。
“我在这里再待两日。”
孙闻斐吩咐道:“你将我的话仔细记下,代笔给周少主。”
“叶璟明活着,人在朝安城里,加央已与他汇合,静观其变,切忌打草惊蛇。”
“少主之忧,本不在姜荼姜靡一案,而在制衡盟主,扩充已身,暗中可借此二人之力,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再弃之,后杀之。”
第73章 桃娘
朝安城下了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大地披白,凛冬的风一过,带落下檐角堆起的薄霜,霜雪簌簌落在黑曜石砌的方砖上,发出玉碎的声音。
叶璟明站在高楼的檐下,垂目望过去,雪地上车辙凌乱,人头攒动,雕花灯笼妖红的光高高照下,空气里浮着一层香,靠近的人一脚还未踏出,魂自先飘了进去。
思归楼,朝安城里狎妓的地方,取了个意向所归的名字。
雪飘进叶璟明的脖子里,他觉得有些冷,看了会儿便缩回身去。思归楼哪哪都吵得要命,听曲,局戏,投壶,竞价花魁今夜的归宿,无一不喧哗吵闹,叶璟明十分头疼。
他追循线索过来,探查了几日,到了地方才发觉当初涉案的人早已人去楼空,他不甘就此落空,便潜身进妓院里,从姜荼姜蘼出生的地方摸索起来。
二人的母亲,姜红柳,亡故已多年了,他向楼里的人若有若无打听起这三人的消息,但凡能沾上点边的人对此都警惕无比,避而不谈,叶璟明不敢追问太深。
他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沾了些酒水,烦闷地在桌上胡乱划拉,他一想,此行恐怕一无所获,又想,阔别数日还未寄信于唐云峥,再见面时恐他要同自己闹起来。
他心里苦恼,听不见耳边的事,全然不知台上莺莺燕燕已吵作了一团,身边的客人纷纷簇拥上前,左一口心肝,右一口佳人,连哄带骗:“美人垂泪,哭花了妆可不值当”!
事情起因倒也寻常,楼里两位花娘争抢起了同一位客人,客人本想倚红偎翠,倒也得意,年轻些的花娘非是不让,与另一个年老些的争执起来,吵红了脸,恩客也乐得见她们争风吃醋,便抱臂躲在一旁,乐滋滋地瞧这一出好戏。
她二人越吵越是大声,动静惹得周边的花娘与欢客都聚了过来,那年老的花娘上了岁数,脸上一层白粉抹得极重,却也盖不住眼角褶子和斑纹,她平日里没少抢其他花娘的恩客,这下众人一点就着,花娘们聚在一块,指着她的鼻子,抽抽噎噎,一阵嗔骂。
那年老的花娘唤做桃娘,刚开始还闷闷不做声,见骂她的女子越来越多,唾沫星子一口一个都飞到了脸上来,便也不管不顾,撒泼起来。
桃娘那两只杏眼一瞪,脸上白粉簌簌掉下来,劣质的炭画的眉都凶了好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