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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天策(74)

作者:苏渔川 阅读记录


陆鸿一伸手,道:“汤郎中请坐,但问无妨。”

汤柏颔首致谢,坐回到椅子当中,说:“根据几日来各军参战官兵所述,陆副指挥曾与左军指挥司马将军联名劝阻李总管强行渡河攻打盱眙,请问是出于甚么考虑?”

陆鸿静待他说完,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只是出于敌我情势、地形还有战略目标考虑。”他在脑子里稍稍梳理了一遍,“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我军作战人员共三万三千人,敌军成建制大部五万二千上下,徐州有敌军四千,我方侧翼级身后有敌散兵将近三千余,另外还有盱眙守军八千至一万,我们青州行营面对的是两倍以上的敌人,而且唐军据河而守、盱眙丘陵地形又不利于左军骑兵突击,我军的战略目标也不包括反击入境和占领地方城池,因此我与司马将军同时反对渡河攻打盱眙。”

汤柏一拍手道:“照哇,陆副指挥是爽快人,本官也不必藏着掖着,我们兵部临设督查司就是认为李总管罔顾将士性命,毫无根据胡乱指挥,在此次战役中造成许多不必要的损失……”

他尚未说完便被陆鸿伸手制止:“汤大人这话不对,虽然最后结果证明李督的决策有偏颇,但他是主帅,他有权根据当时的形势做出自己的判断!青州行营当时兵锋正盛,乘胜追击无可厚非,所谓‘毫无根据胡乱指挥’云云才是真正的毫无根据!”

汤柏被他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冷笑道:“照你这么说,李总管难道就没有一点过错?”

陆鸿道:“功过自有朝廷论断,任谁指挥一场战役都会有决策失误的时候,难道只要犯过错误,哪怕成功完成了朝廷制定的目标也要大肆罚罪?那么今后谁敢出任一军统帅,谁还敢在战场上下令决策?”他忽然用力敲敲桌面,提高了嗓门道,“我倒想问问你,你们这些人到底还要闹道甚么时候?你们知不知道现在青州城外还有好几万兵将在等待庆功大旨、等待朝廷封赏,几万各道各州府兵在等待撤番回乡,还有许多伤员在等待厘定送返、无数阵亡的英魂还没人昭告祭奠?”

他越说越是激动,到最后甚至走到汤柏的面前双手挥舞,青筋暴跳,汤柏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他的每一句话都振聋发聩,是他从没听过,也从没想过的!

汤柏原本坚定的信念不知不觉间动摇起来。

第六十二章 陈石的背后

坐在下首已经默不作声许久的冯纲突然站起身来,恨恨地道:“陆副指挥,今早我们听说赵家集的赵四被人烧死在了家里,有这个事罢?”

陆鸿道:“有的,县里昨夜已经差人查办了!”

冯纲不知哪里来的怒火,突然红着眼口沫横飞地大吼:“你敢说不是李毅杀人灭口?这种人还值得维护?你还要为他辩解吗!”

话未说完,众人脸上已经纷纷变色!陆鸿扒开汤柏,走到冯纲面前戟指叱喝:“你好大的胆!你知道诽谤上官是甚么罪吗?我已经一再地警告你,拿出真凭实据来,你还在不知好歹!”

汤柏被他推了个趔趄,却毫不在意,也跟在后头向冯纲斥道:“纪常,你确实太放肆了!”

冯纲猛一出口便已十分懊悔,加上二人威势所迫,竟接连退了两步,额上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因为慌乱而不住地颤抖。

陆鸿朝汤柏挥挥手,道:“汤大人,你们回去罢,在下还是奉劝一句:文官莫问军事……”他停了停,似乎觉得多言,后边的话却没再多说,摇摇头径自转回书房去了。

兵部众人讨了个没趣,也不敢再啰嗦,灰溜溜地走出了大院。

汤柏带着一干手下,骑着马迷茫地走在因化雪而泥泞不堪的乡道之上,一行人默默无语,都在想着各自的心思。

冯纲越想越是愤恨,原本堕在最后的他突然纵马赶到汤柏身边,说道:“汤大人,学生瞧这姓陆的小子就是同李毅一伙儿的,咱们还是要想办法从他身上打开缺口!”

汤柏被他一再的偏激气得半死,毫不客气地责备道:“冯主事!本官瞧你平日里十分谨慎精到,徐尚对你也是青眼有加,为何一到李督的事情上却如此反常?你太叫人失望了!”他不称冯纲的表字“纪常”,而叫他“冯主事”,那实在是气到了极点。

冯纲终于察觉不妙,黑脸膛挣得紫红,默默勒马退到后边。汤柏还在不住口地斥骂:“陆副指挥已经一再暗示你慎言,你还不晓事,说出那般不知进退的混话!你也不想想,若不是陆副指挥宽厚,把你这话捅到李督跟前,你的小命还在吗?他妈的,还想再找人家的麻烦……”他盛怒之下连“他妈的”粗口都蹦了出来,也亏得多年读书修养,连忙止住了话头。

冯纲冰雪天里脸上淌满大汗,脑袋都快低到了胸口,汤柏一回头,竟分明瞧见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汤柏心里一软,长叹了口气。这个冯纲的情况他是知道的,人不错,办事精明勤快,对待同僚也十分谦卑友好,哪怕是在小自己一辈的青年才俊面前,也都是客客气气、平辈而论,更加从来不与人一争长短,在职方司和整个兵部的口碑都是没得说的,年年考评也是优等上上,从无稽失。

这人的能力、人品都是一流,还是先圣文帝时载道三十九年进士,照理说这许多条件集于一身,为官十年,绝不可能只是个从八品下的小官。事实也是如此,丰庆元年时此人一度官至正六品上邢州长史,相差一步便跻身五品之列。

可正是这个在当时风头正劲的青年干吏,却无端端被卷入那个谁也不愿提起的案子,从此他的仕途便陷入了黑暗之中。直到今年上半年,冯纲还只是个管理京郊废弃武库的正九品末流小吏……

而那件所谓“桃李园案”的始作俑者,就是如今高高在上的青州都督府大都督、鲁国公李毅!

他在这件事情上如此急切反常,多半也都是为了这个缘由。

汤柏见冯纲的马早已停了下来,那个刚刚还义正言辞的中年汉子正避在道旁,举袖遮面,默默地擦抹着泪水。他撇下脑袋叫几个下属同僚们先走,自己掉转马头挨至冯纲的身边,拱手赔了个平礼,温言道:“纪常,对不住,方才的话重了。”

冯纲一惊,将脸上鼻涕眼泪胡乱一抹,连忙还礼道:“汤……汤大人万勿如此,此时想来的确是学生的不对。学生做错了事,甘愿领罚!”

汤柏摇摇手,喟然叹道:“你既想通那是最好,不说这话了,本官仔细想过,这个案子已经没有再查的必要了。”

冯纲更加惊诧,急道:“那怎么成,徐尚不是命我等务必查好此案……”

汤柏止住他道:“你呀你呀,还没悟到吗?这件案子只是一个披着督查案外衣的手腕罢了,它从一开始就不成立,也根本没有查清的可能,如果真能查清,那就要出大事了。”他看着冯纲难以置信的眼神,又提醒了一句,“陆副指挥方才不是说吗,‘文官莫问军事’——你想想,是不是与武帝遗诏‘书生不得监军也’异曲同工?枉费你我两个都是宦海沉浮的老人,到头来竟是身在局中而惘,要靠一个半路出家的后辈指点关窍!唉……”说着不住摇头,自顾去了。

冯纲“宦海沉浮”四个字格外感触,他细细品着这番话,半晌之后终于恍然大悟:别说大周朝武帝立下的军制铁打不动,就算丰庆帝想要整治革新,也绝不可能违背祖训借文官的手来办……

呵,冯纲自嘲地笑了起来,因为他发现自己就是个笑话,所有的人,包括汤柏都是个笑话。

此时的冯纲,脸上糊着眼泪鼻涕,嘴角却挂着难看的笑容,叫人看起来实在觉得诡异。可正是这样一个诡异的面容,却有人远远地在叫唤着他的名字:“纪常,前面可是冯纪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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