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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代天策(13)

作者:苏渔川 阅读记录


高健听他说了这个“也”字,登时激起了敌忾之心,将手中茶碗重重一顿,愤愤地叫道:“甚么过节!这个小人祸乱大周,其心可诛!”

洪成已听出其中大有深意,却不借口,只听高健接着说:“文达兄认得县学的甫清先生谯岩罢,原先做到从二品太子少傅,和兄弟一样都是受那个甚么狗屁倒灶的‘桃李园案’牵扯贬官的。

一同被贬的还有太子詹事陈石、大将军韩清、兵部尚徐夏威等等连同一大批从属官员,这些皆是国之基石啊,兄弟一个小小侍御医相较之下根本不值一提。”

刚才的每一个名字从高健口中说出来时都让洪成心惊肉跳,他初入仕途的时候这些人要么活跃在政坛,要么名震于军伍,都是他这种小官小吏仰望羡艳的风流人物。

可是四年前那个举国震惊的“桃李园案”突然爆发,这些人物便一夜之间从朝堂上消失。那件案子洪成所知不多,大家也都绝口不提,不想今日却从一个小小医正的口中说了出来。

高健似乎说的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碗将所剩无几的茶水一口饮尽,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又说道:“这件‘桃李园案’的幕后推手就是李毅,只因为他的姐姐嫁给了当年的大皇子……”

他饶是胆大,说到这里也不敢再说了。

洪成却是疑窦未解,懵懵懂懂地问:“这和你们有甚么关联,为何因此贬官?”

高健撩起眼皮瞧了他两眼,才缓缓地说了出来:“当时有人疑心我们都是太子的人,太子是三皇子……”

洪成“哎哟”叫了一声,这才警醒过来,自己知道了这种皇家的烂事,也不知是福是祸。

他抬眼看看坐在自己下首的高健,仿佛已经不是那个弯着腰在医坊里忙活的小小医正了,而是曾经在巨大的政治漩涡中走出来的大人物。

虽然他还是没明白李毅为何如此对他,但是此时那种忧虑、焦躁、患得患失的心境已然不复存在,他要做的,就是尽量为保海县的百姓们多做一些努力,保住他们的收成,至于自己命运如何,只有交给天定了。

第十一章 奇怪的李嫣

时光匆匆,如白驹过隙,谁也没想到我们的陆鸿会在胡家小小的院子里躺了两个多月,甚至于那些拉媒说亲婆子们的都渐渐心冷了。

就在昨天,一场酣畅淋漓的晚春暮雨迎来丰庆六年春的最后一个节气——谷雨。大地已经张开了双手拥抱谷雨的到来,保海县也都沉浸在今年风调雨顺的喜悦中。

陆鸿穿着一条宽松长裤,披了一件直衫,袒露着胸膛,推开窗略略倾出半个身子来,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薄薄雨雾的空气,胸臆之间仿佛打开了一条通道,豁然开朗。

胡效庭正在园子里浇花,见到陆鸿便开心地笑道:“鸿哥,今日觉得怎样?”

“已经大好了。”陆鸿看了一眼满园子半开的芍药,心情舒畅,“咱大上田里去了?”

胡效庭道:“是哩!”说着放下手里的瓢儿,走到窗沿边上,“昨日趁雨下了稻秧,今日埯豆。”

陆鸿奇道:“怎下稻秧了,今年大水?”

胡效庭说:“二月中司天台派了春官灵台郎巡视各道,已笃定保海县今年雨水充沛,前些日子三河镇的水渠也通了。因此洪县令推稻代粟,要就着水量大种一部分稻米。”

“哦。”陆鸿想了想,“那乡亲们都愿意吗?”

胡效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说:“没听说有反对的——至少咱们三河镇还成,况且今年只推了两成试行,应该问题不大。”

陆鸿这才放下心来,他知道历来推行农业改革都是困难重重,让农民放弃固有的耕种方式和种植结构往往要担极大的风险,因为谁也不知道改革能否成功。

成功的话或许能给婆娘娃娃多扯两尺新布,可是如果失败,就要面临饿死人的后果……

这时小玉儿端了一碗飘着热气的粥进门来,叫道:“大哥,吃粥。吃罢了俺们去走谷雨好吗?”

陆鸿接过粥,随口答应了。

这粥是高医正命人捎来的“方子”,里面加了些枸杞子、鸡内金之类健脾养胃的药食。

陆鸿那日受了弩箭重创,虽然身子强健硬是活了下来,可毕竟肺叶受损、失血过多,伤了本元,加上春季肝旺脾虚,夏日临近汗出耗阳,因此高健思索了这么个健脾养胃的药粥。

陆鸿对高医正是十分信服的,这个方子意在促进消化,增强吸收,乃是补元的根基要务,而且手段温和,正是良方。这粥吃了十多天,身子已经渐渐复元了。

吃罢粥,三兄妹便说说笑笑出了家门。三人沿着燕子河岸一路漫步,望着辽辽四野,一片青葱,三三两两的农人在田间躬身栽种。一道新渠砖石垒就,好似一条灰扑扑的长蛇,由西向东曲折蜿蜒而来。

随着山丘地势铺展起伏的数百亩田野连成一片,其间阡陌交通,如同一张茎条脉络般的巨网,罩在一片青翠布幕之上,将这青布分成数百个青绿格子。田野中间有一大片隆起的萋萋青草地,那隆起最高处,一棵老银杏展着粗壮的枝臂,亭亭华盖,峨然耸立,繁盛的叶片中绒绒缀着稻穗般的黄绿花球。

那老银杏几乎将整片青草地都盖住了,树下七八个韶龄男女正在欢闹嬉戏。

这都是出来“走谷雨”的青年们,他们在营务田亩和杂事的中途被特别准许出来耍闹一番,因此不约而同地聚到这老银杏下纵情恣意,宣发着青春的热情。

陆鸿不知不觉也走到那老银杏树下,也不知谁先见到了他,惊叫一声:“看呀,陆队正出来啦!”一伙儿同伴顿时忘了嬉戏,七嘴八舌地围了过来。

“哈呀,真的是陆队正。”

“陆队正嫩好啦?”

“快来瞧陆队正哩……”

陆鸿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搅得有些尴尬,眼看着田间地头的大人们也都纷纷丢下手头的活计走了过来,顿时有些后悔不该往这树下来的。

不多时大家都叽叽喳喳地将陆鸿簇拥起来,效庭和小玉儿反倒被挤在了外头。陆鸿一面嘴里“唉、唉,大家好……”地招呼,一面缩着脑袋抵抗着叔婶们亲切的大手……

这时西北方田亩间的道路上,一匹火红的大马正踩着雨后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过来,马上一位身着绯色胡服,披着火红色披风的女骑士正四下里张望着。她远远瞧见了这边的人群,便纵马转向这老银杏走来。

陆鸿正陪着笑狼狈不堪地往外退时,所有人都听到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不远处打问:“劳驾……”

仿佛天地在这一瞬间静止,人们张着嘴发不出声,举着手无法动弹,只有陆鸿硬着头皮挤出了人群,可是很快他也呆住了。马上的女子正轻轻捋着鬓发,可是她也呆住了。

如果有二月二那天去过坝集的人,一定马上就能认出来,这位女骑士就是当日带着几百名女兵横冲直撞的女将军,也就是鲁国公的女儿。

当然,陆鸿那天就在。他不仅在,还亲手救了她的性命,此时也当场认了出来,并且在心里说:“是她!”

奇妙的是,那个女子的心里也同时在说:“是他……”

她的大红色披风在野风之中微微鼓荡,绝美的脸庞透着一丝茫然,浑身遮掩不住的飒爽英姿丝毫没有影响她妖娆身段的魅力,那是一种野性与柔情、活力与慵懒的结合体,人们都看得痴了。

他胸前半掩着直衫,肩上披了件圆领布袍,宽松的长裤一如清晨方起时那般随性卷着半道,小腿处沾着斑斑点点的露水痕迹,满头的长发随意拢在耳后,任由在后颈处随着风飘洒……

两人就这般相对凝视了几个瞬间,心中走过了千百句语言,却不知该说些甚么。

忽然间那红马一声“唏律律”的啼叫,前蹄扬起,后蹄蹬地,转身便循着来路一路飞奔而走了,丢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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