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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这一行还要跟人谈公义,会惹人发笑。
不过,这个人在杀死他经纪的王牌杀手后,接着还想办法跟他接触、见面、聊天「谈生意」这种事,是不是有点白目过头了呢?
邹哥在吃了大半盘生鱼片后,试着了解了为什么此刻坐在他眼前不是阿莫……
而是这个白目又自以为是的狂人。
这个狂人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在见面十五分钟内吃了非常非常多的东西。
「你相信命运吗?」苍叶毫不客气又塞了一大堆东西进嘴,含含糊糊地说。
「我当然相信。我也相信命运可以被掌控。」邹哥说着熟悉的杀手经纪语言,开了瓶啤酒:「我相信只要给我钱,这个世界上就会有至少一个人的命运,被我控制了。」
邹哥为自己倒了一杯,也为苍叶倒了一杯。
苍叶一鼓作气吞下满口的食物,为他要说的做好准备,也为了刚刚倒满的酒。
他吐了一口气。
「就在今天中午,一个拿着我护照的陌生人登上了那一班预计从台北飞到曼谷的东航班机。那班飞机摔下来了,摔在太平洋上,就是今天新闻里不断提到的那一架。」苍叶好整以暇地说:「四百五十多个乘客,全数罹难。」
「喔。」邹哥自顾干了一杯。
一架飞机坠毁了,然后呢?
苍叶也干了一杯。
「我不知道讨债公司到底将我的护照卖给了谁,我也不在乎。不过现在航空公司将我的名字列进了死亡旅客名单里,飞机又摔成那个样子,几百条尸体不是烧焦了就是被鱼吃了,或是根本被海流卷走了,绝对不会有什么费事的验DNA确认的问题。」苍叶为自己斟了一杯,像是下定心地说:「在法律上,我已经死了。」
邹哥无动于衷地夹了一把炒花枝。
干杀手,也干经纪人,前前后后加起来也有二十年了,遇过的怪事可曾少了?
这种离奇的生死经验他不是没听说过,不过呢?
要说,邹哥自有更精彩的故事。
这个自以为是的混蛋接了应该打给阿莫的确认电话,就为了跟他说这些屁话?
「我说这个呢……杀死阿莫的家伙。」
邹哥嚼着炒花枝,晃着筷子说:「不知道应该说你无知咧,还是该称赞你很勇敢?我管你什么飞机掉不掉下去的,你宰了我的人,你宰了我的人,你宰了我的人……」
说这三迭句的时候,邹哥拿着筷子不断指着苍叶的鼻子。
终于,邹哥像是释放情绪地恐吓道:「你不怕我找了其他杀手埋伏在这间店里、街上、巷子里,帮我的……好员工报仇?」
苍叶沉默了片刻。
最后,他点点头。
「我怕。可是我不会死。」
「唉呦?这么屌?」
「……自从那架飞机摔下来,在死神的名单里,我也一并死了。」
「唉呦?还挺会幻想的嘛。」
「死过的人是不会再死一遍的。」
邹哥点点头,用筷子在桌上一片狼籍的酒菜上划了一圈,示意两人一起吃完。
餐厅很吵,给了苍叶更肥的胆子。
「轮到你回答我了。你口中的阿莫,就是职业杀手吧?我要怎么样才能成为其中之一?你能教我吗?我该怎么做呢?」苍叶连珠炮地问。
邹哥只顾着吃,一个眼神也没给苍叶。
这阵子屈辱惯了,苍叶也不在意,便跟着大快朵颐。
菜吃完了,酒也干了。
苍叶还没开口,邹哥就擦了擦嘴。
「阿莫的手机你还留着吧?」邹哥起身。
「要还你吗?」苍叶也茫然地起身。
「……五分钟后我传简讯给你,若那时你还活着,就来吧。」邹哥冷笑。
什么意思?
苍叶正想问,却在邹哥背对他结帐的一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一股电流从脚底冲向头顶,苍叶的全身寒毛直束。
惊讶的是,他竟然非常喜欢这种危机感充满全身的感觉。
一百多颗隐形镜头自动绽放开来,立即从四面八方监视着这间餐厅每个动静。
两个正在吃海鲜面的古惑仔散发出不寻常的、略嫌笨拙的杀气。
一个正在剔牙的壮汉,不怀好意的眼神从吵杂人群中飘了过来。
靠在墙角独自喝酒的长发流浪汉,腰际鼓了一大包硬硬的东西。
是了。
要走出这间店,没四条命还真不够死。
不。
远远不只。
一百多颗镜头快速震动起来。
苍叶全身发抖,裤裆里的尿意飙升到眼睛,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好好玩。」邹哥结帐完,便径自走了。
走的时候,邹哥的手里还着一瓶未开的酒。
苍叶没有目送邹哥。因为他已全神贯注在……面对巨大的恐惧上。
刚刚还在大火快炒的老板面无表情关掉瓦斯,跟两个服务生将铁门拉了下来。
所有一秒前还在高谈阔论的客人们全都安静下来。
「……」苍叶不自禁伸手,慢慢抓起了桌上的空酒瓶。
仿佛刚刚吃尽肚子里的数千卡食物,瞬间都转化成肾上腺素在体内熊熊燃烧。
以恐惧为薪柴,苍叶的全身快要沸腾起来了。
二十几个客人同一时间站了起来,每个人的手上都拿着两只空玻璃酒瓶。
「没……没得商量?」苍叶握住酒瓶的手,剧烈发抖着。
商量?
二十几个客人不约而同将酒瓶敲碎。
7
路灯是很稀薄的惨绿。
邹哥坐在公园的喷水池旁,将酒瓶打开。
「其实不晓得你喝不喝酒……」邹哥瞇着眼。
喝了一口,然后将其余的洒在池子里。
每个的杀手离开的背影,都不一样。
少有杀手希望在任务中鞠躬尽瘁,身后的好名声并无太大意义。
名声只有活人才用得到,死了,就什么也没了。绝对的消失是好事。
天堂?地狱?
应该没有杀手会幻想自己上得了天堂吧,他们几乎都是无神论者。
相信也没有杀手在吞咽最后几次呼吸的时候,会抱怨降临在身上的命运。
他们的工作内容清一色在掠夺地球上其它人呼吸的权利,一旦轮到他们被子弹击中内脏、被刀子割开喉管、被推下火车近距离欣赏铁轨,闭上眼睛的时候很少有仇恨,|Qī|shu|ωang|十之八九还会偷一点点回光返照的宝贵时间,去反省最后一次任务的工作内容。检查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才会导致他们没办法在工作过后到熟悉的小酒吧点上一杯……「老板,老样子。」
杀人还人,天公地道。
阿莫跟了自己几年,一直都是相当优秀的杀手。
不多话,冷静,没有多余的情绪反应。典型,典型中的典型。
说了时间、地点跟目标,有时候加上一些特殊要求,讲好了价,就万事足够。
在别的杀手忙着制造个人风格化、在杀手手段上加油添醋的时候,阿莫跟几个老牌杀手一样,直接用枪打爆对方的要害,用刀利落切开对方的喉咙,沉稳地杀着人。完了事,就走人,不会娘娘腔地将现场当作杀手的装置艺术来布置。
这种极度刻板的杀手印象,根本就是杀手教科书里拿出来的活范例。
阿莫如此公事来公事去的人,要说邹哥跟他有交情?根本没有。
甚至连双方见面也只有一次,那一次,也不过是认可了彼此关系的初次见面。
初次,也是最后一次。从此之后就只有电话往来,跟账号往来,干净简洁。
但男人之间有时候是如何触动对方的,怎么回想都解释不起来。
话说,客户的要求有时候很无理的。
尤其是冷面佛。
出了名的七日一杀。偶而也不介意多杀几个。
冷面佛为什么要付钱宰掉为他赚了一大堆钱的财哥,邹哥没兴趣,反正要惹冷面佛生气未免也太容易。一个不对劲的眼神、说错一句话、笑话没有梗,可能就种下剧烈的杀机,他妈的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