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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燕窝可是本宫命人送来的金丝黄燕?”口中的味蕾告诉我,这些燕窝,虽依然糯滑,但其中,有一些则是清爽略硬,一品,便知其间差异。
“回娘娘的话,娘娘送的,主子一直不舍得吃,命奴婢好生收着,这些,是月前,德妃娘娘命人送来的,娘娘嘱咐奴婢先用这些。”夙香不明究里地回道。
“忆晴,为何不用本宫送你的燕窝?”我眸内湮了一丝雾气,凝望着她,唇略略哆嗦,她真的记恨自己至此,连所送的东西都不屑用吗?如若不然,又岂会今日有小产的征兆?
“堂姐,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她眼底有瞬间地哀怨自怜,轻语细言:“我何尝不知道堂姐对我的好,所以,总想着,留下堂姐所赐的,平日见了,亦是念想。这宫中,万般皆不由命,但,堂姐对我如何,我心里自是知道的。”
听她自称“我”,再唤出那一声堂姐,终是触动心底深处的那份柔软,我的手覆上她的,微微叹一口气,吩咐道:
“传本宫的话,传德妃即刻前来!”
我将手中的盅递给望舒,宽慰叮嘱:“这燕窝不能再用了,我送的,先用,用完,我自会命人再送来,咱们姐妹间,往后可以念想的东西还多着呢。”
她淡淡笑着颔首。
我起身,吩咐夙香:
“德妃所送的燕窝还有多少,都一并封存起来。”
她应了,脸上还是不解的神色,我无暇顾及其他,望舒已领会我的意思,端着细纹菊花盅,往月华阁前殿静候德妃到来。
德妃身着粉蓝色烟笼梅花袄裙,袅娜地出现在殿外时,我有一丝的怔然,这一天,还是到了。她是柳渊之女,怎会对父亲的流放漠北边塞做到无动于衷呢?
按现在的品级,我该向她行礼,但按这已颁的圣旨,我却是西周未来的皇后,自不必行礼,她定也知道这一层,进得殿来,稍欠身,轻侬软语:
“不知娘娘传本宫来,所为何事?”
我示意望舒将手中的盅呈给德妃,然后,问道:
“德妃可知这里面是什么?”
她接过,略看了眼,道:
“炖的莫不是金丝黄燕?”
“除了这,还有什么呢?”
“本宫看不出来。”
我缓缓走近她,唇边浮起一抹笑意,道:
“那就由本宫来告诉娘娘吧,这是娘娘赐给晴美人的金丝黄燕盏,但,其中,却是与棕尾金丝燕相掺杂。”
“什么?”她脸色转白,死死盯着我,竟说不出下半句话来。
“棕尾金丝燕的功效,相比娘娘也该知晓,对于通气血的虚寒体制确是滋补上品,但晴美人四月身孕,正是需固胎之时,又怎禁得起这样的滋补呢?”我望着她的眼光咻地转冷,而她则一脸的迷乱,接着眸底逐渐愠出一丝恨意来,那么凌厉的恨意,清晰地落入我眼中,原来,她始终是恨的。
“娘娘,不好了!主子方才又见红了!”夙香从内寝跑出来,语音慌乱,我不顾继续逼问德妃,速传李太医前来,返身奔回内寝,只见忆晴流出的血已将洁白的被襦浸湿,那样的地触目惊心,刺进我的眼中,却更割痛我的心。
不!不!我不要忆晴和昔日的我一样,我奔上前,紧紧握住她的手:
“没事的,忆晴,有堂姐在,不会有事!”
“堂姐……”她的声音逐渐虚弱下去,身下的血已将我的裙摆一并染红,我握着她的手分明也在瑟瑟地颤抖,她手心的冰冷在这个凄凉的冬夜,一并成为深深刻进我心底的惧怕。
忆晴的孩子没有能够保住,李太医匆匆赶到,仅是宣布了这个足以再次震惊西周后宫的事实。
所用燕窝的礼封上是德妃的宫印,而里面的燕窝,经宗正寺查实,确是掺了棕尾金丝燕,太后为着子嗣的失去分外伤心之余,下懿旨,以居心歹毒,谋害龙嗣之罪,废德妃为庶人,赐白绫七尺,念其孕育皇长之一功,准在旖裳宫行刑。
德妃为皇长子玄铭的生母,那一晚,玄铭跪在永乐宫前哭求他的皇祖母能饶过他的母亲,但太后昔日对他的宠爱,此时仅化成另一种残忍,命内侍将玄铭禁足于永乐宫的漪兰殿。
这个年仅六岁的孩子,在昏暗的殿中,是怎样痛苦地看着自己的母亲死去,而无力去做任何事时的心情是怎样,没有人会知道,只知道,那一晚,漪兰殿中稚嫩的孩童哭喊声之尖利惊动了周边的所有宫殿。
其实,以德妃所触犯的罪,如果在昔日,完全可以不用死,但,因着她父亲的关系,皇室自然不必有任何的顾忌,这个在紫禁曾经显赫一时的女子,终于以这样的方式谢幕。
我站在行刑的旖裳宫正殿前,望着天际夕阳余晖,柔和地幻做七彩映照在琉璃瓦上,而,里面的女子,则再也看不到这么美的景色了。
“娘娘,德妃要求最后再见娘娘一面。”行刑的内侍匆匆跑出,禀道。
我往着森冷阴暗的殿内,略略思忖,还是踏上台阶,推开红漆的殿门。
黑色的托盘内,白陵整齐地叠放着,她望着那叠白绫,然后抬眸,望向我,眼里,是出奇的平静。
我们就如此凝望着,她徐徐启唇:
“你赢了。”
“在这里,没有所谓的输赢,输的,未必失去一切,看上去赢的,得到又是什么?”我淡淡的道,我得到了什么呢?所得到的并非是我所想要的,我想要的,永远不会再得!
“你得到中宫之位。”她突然浮起一丝箫瑟的笑意,如同庭院里已沧桑的树杆,将眼角的皱纹都细细地显现出来,“但,却还是不肯放过我,我早该知道,你不放过皇后,又怎会放过我呢?”
皇后被废,她亦看成是我的谋算,那如此的我,实是该让她惧怕的,因为连我自己,都突然开始有丝惧怕,避无可避地被推到后宫的争斗锋尖,如果我想退,怕只是粉身碎骨。
“德妃,本宫未曾陷害你,不管你信或不信,对于一个将死之人,本宫没必要骗你。”
“我不再是德妃,仅是被废的庶人,但,我并未想让晴美人小产,玄铭是皇长子,我已是德妃之尊,哪怕父亲已是罪臣,可,我在宫中的地位,玄铭的地位不会因为一个同是罪臣之后的晴美人所生的子嗣所改变。”她安然宁静地说,似乎,是在叙述别人的事,而并非与她的生死有关。
“无论真假,太后的懿旨已下,今日的局面任谁都无法转圜。你若有冤屈,便早该在宗正寺就言明。”
“后宫中,欲加的罪,一直是不容人辩驳的,所以,我说与不说都一样,如今,最后只求娘娘一件事。”她起身,蓦地跪倒在地,“请娘娘善待铭儿!”
我未上前扶起她,语音清冷:“本宫虽未曾为人母,但,亦明白子女对母亲的重要,你安心去吧,本宫应允你,绝不会让他人将玄铭牵扯进这次的是非中。”
她跪在地上,端庄清秀的脸上笑容渐渐消逝,低声道:
“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可以得到皇上的爱,所以嫉妒让我失去理智,凤仪宫中,推搡你的人是水澜,但绊倒你的人,却是我。我天真地以为,你所诞下的若是男孩,将是玄铭继立太子的最大威胁,但,却忘了,前朝的变数才是太子之位最大的威胁。”一气说完,她凝望着我,那里有着一丝恳求宽恕的眼神,“你恨我吗?你失去孩子,我也有难逃的罪责,我一直以为掩饰得很好,没人会发现,可,上苍还是公平的。”
“如果我说不恨你,那只是为了让你安心地去,但,我不可能不恨你!”我的脸色苍白,那天的情景又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彼时最深的痛苦让我无法去原谅当时所有隐害我的人,即便眼前的她已是将死之人。“至于玄铭,他是皇上的皇长子,我不会因为这个原因而去重复你昔日因嫉妒所做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