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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彼时的我,却全然不知。
父亲按规定的时辰进入殿内,依礼跪拜,我摒退宫人,绕过云母屏风,亲手扶起他。
前次的相见,我仅是昭仪的身份,这一次,却是以西周未来的皇后之尊,望着跪在地的父亲,他用朝冠束起的髻间已有白发,他的脸在抬起的刹那,让我看到的,也仅是沧桑,这就是擅弄权术的父亲,他所在意的,绝非是亲情,是那更高的专权。
“丞相免礼。”
一句丞相,分明将这十六年的父女情份生生隔了开去。我看到他眼底有一丝欣喜,却不是该有的惊愕。
是啊,以皇后尊贵的身份,应称他为“丞相”,而以女儿的身体,还是该唤“父亲”。
但,皇后永远是比女儿,对于他更来得重要。他为我费尽心思,终于将我在这么短的时间推到后位,我该感谢地望着父亲,可,为什么我做不到呢?
前朝后宫,分不开的牵缠,也是分不开的权利倾轧,对于这一切,年仅十六岁的我,已深深觉到疲惫。
“皇后娘娘圣体安康?”短暂的寂静后,被父亲声音打破。
“有丞相举荐的李大夫照拂,本宫自然安康。”我交扶起他的手收回,莲步踱到烛台一介,凝视着烛泪滴累,在底部积起蜡块,护甲轻拨,那蜡块便顺势坠入盘中,话语消炎淡:“本宫尚未正式授予凤玺金册,丞相怎可现在就称本宫皇后呢?”
“臣逾言了,请娘娘恕罪。”
“本宫赦得丞相言失之罪,但丞相其他的罪,恐皇上心中早有计较。”
“不知道娘娘所言为何?臣请娘娘明示。”
“本宫自知不该过问前朝,但,柳渊之事,丞相处理是否有欠妥当?”
“娘娘,可知,柳渊已拟好折子,欲弹劾安陵澈国军功赫赫,任意属下在藏云胡做非为,凡事,娘娘不可仅看表面,而忽视深处的实质。”
哥哥?素知哥哥为人,定是不会如此,但,柳渊却为何屡次与安陵过不去呢?所以,父亲才先下手为强?那么,暂代御史大夫的虞林,怕也是父亲的人。这样,朝中,仅剩下太尉一人,可与父亲分庭抗礼。
父亲党羽如此之多,实是我所没有料到的,这般错根盘结,所以天烨才能一再忍让,九卿联名要求立我为后,更是父亲的一步谋略吧。
父亲见我不语,压低声道:
“娘娘,须提防身边之人,娘娘即将入主中宫,其间恐有变数,臣请娘娘万事谨慎为上!再不可为宫中他人之事而转圜。”
“丞相,此言何意?”
第88章 独倚高楼群芳妒
“娘娘,深宫之中,没有绝对忠诚于您的人,臣斗胆,请娘娘多加保重。”
“丞相这话确实不假,何止深宫,连至亲之人,都是不可信的。”我眸化微转,回身,凝望着父亲,语音似说着与自己不相关的事:“黄莲虽苦,但,苦不过骨肉薄情。”
父亲的脸抽搐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平静:“若非尝得黄莲之苦,今日何能显磐为凤。”
“本宫还是要多谢丞相,但,本宫也希翼丞相能早日致仕,也可安享朝廷的恩荫。”
“致仕?难道娘娘认为,为臣若此时选择致仕,娘娘的中宫之位仍能固若金汤?”
“本宫只希望一族安宁,以丞相如今的威望,已光耀安陵的门楣,但漠北将军的显赫军功却被遏制边疆,皆因丞相仍居其位。”
“娘娘,请恕臣不能从命!臣未到耄耋之年,尚可再为朝廷效力!至于安陵澈,定有比臣更辉煌的前景。”
父亲,你若再执意,只怕权高盖主,而天烨是怎样的君主,你难道会不知?十二章纹下奔涌的是雄志厚积的帝王之血,王图霸业,莫非攘外安内,如今,攘外已定,翦除权相羽翼,在其心中,恐怕方算安内之举!
他不会忘,更不会一忍再忍!
我看着固执的父亲,知道,我仅能在这深宫中,无望地祈祷,唯盼,他的忍能容得父亲安宁致仕,可,我知道,这必将是一种无望。
一如,无边的哀绝随着呜咽渐起的风声一并吹进彼此的心底。
殿外突起的大风,刮开虚掩的殿门,将银碳的灰烬吹起,在弥漫的碳雾中,我依稀地看到,父亲的眼睛中满是志成于胸的笑意。
微拢厚锦镶银鼠皮的袄袖,我注视着父亲行礼拜别,在那么一瞬间,我想要再嘱咐什么,但甫启唇,却不知还能说什么,随着父亲的退下,徒留空冷的大殿
北溟在这月余间,竟发布一道令西周前朝略略震惊的事,迁都明成郡。其间隐情,皆不可知,至此,昔日东歧国都明成郡再次成为北溟国都。
而南越的使臣也在元宵过后辞返南越,包括化名为风颜的姬颜,辞返前,南越幼帝亲书国书于天烨,表明愿于西周永世安好,割让苍梧郡以示诚意。
但,也就在元宵夜,天烨宣姬颜至昭阳殿,这一去,她彻夜未归听雨楼,直至第二日,在饯别使者时,才见她盛装出现在使者的车辇上。
其后的日子,一切似积雪融化为水,涓细地流进地中,都是在静谧中度过。天烨命敬事房重放了我的牌子,我自然不能再求太后去撤,只能在他屡次地翻牌后,继续履行做为后妃的义务。
昭阳蓼内,芙蓉暖帐,但,每每后半夜,我从浅辄的梦中醒转,却发现,他撑着身子,默默地凝望着我,这一刻,我有些心惊,在黑暗笼罩下的他,眉宇间是一抹日间从未有过的惆怅。
不过一月,天烨独翻了我十多次牌子,其余诸妃,包括芊宝林都未得伴驾,后宫中隐隐有些蜚短流长,但,亦很快地被压制下去。
靖宣五年二月十一傍晚,忆晴遣近身宫女夙香过来禀说,身子欠安,欲请李太医过去问脉。李若儒医好我的哮症,天烨果未食言,在正月后,就晋他到了太医院,本是主治内症,但,忆晴的哮症每逢冬日也必是发作,如今,身怀四个月的身孕,用药自然有所禁忌,遂准李太医过去问脉。
用罢晚膳,心底终是放不下,另传了肩辇,仅带望舒一人赶至福臻宫月华阁。方至阁门,已见李太医神色凝重正躬身出来,我心下担忧渐深,低问:
“晴美人如今怎样?”
“回禀娘娘,晴小主脉象弦滑,且有出血迹象,恐是小产之忧。”他见是我,亦不隐瞒,如实道来,“臣已配苏梗、荷叶、砂仁,茯神等为方,命药女已去煎熬。”
他叙叙将中药名一一细说,我却无心去听,只问:
“为何会如此?晴美人之前也一直服用王太医所开的安胎药,怎会今日这般?”
“微臣惶恐,亦不敢推测之前的用药,但依微臣所见,此脉似是才由滑脉转弦,但不知,小主最近可用了其他什么所导致,也未可知。”
“你且下去,另传本宫的口谕,把王太医之前的处方一并调出来查验,看有否不妥之处。”
夙香替我掀开厚重的帘子,我进得殿内,却见忆晴面色苍白地睡在床榻,见我来,虚软地起身,微微福了一福。
我上前,按着她的手,轻轻道:
“行这些礼做什么,可好些了?”
“李太医才瞧过,不碍事的。”
“主子刚刚流血,可把奴婢吓着了,主子,您别再吓奴婢啊。”夙香在一边念叨着,一边拿过置在茶案上的细纹菊花盅,打开盖子,用手背试了下温,呈到忆晴面前:“主子,用些燕窝暖下身吧。”
我从夙香手中接过燕窝,亲自舀了一勺,柔声道:
“先用一些吧。”
鼻端隐约嗅到燕窝的味道,不禁微颦眉,盅中的燕丝确是略带黄色,但,这黄,却还渗着几缕暗沉的红色,乍一看,与一般的洞燕无异,但仔细辨了味道,却不是纯正金丝黄燕特有的味道,腥甜味更重。
我收回汤勺,自己轻尝一口,甫入口,语音已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