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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去昭阳宫需经朱雀台而过,还未到台前,却听前面有内侍宫女皆齐围在台下,我兀自疑惑间,早有一边的内侍奔上前来:
“回娘娘的话,奴才等奉旨送琴御女回宫,行至此处,琴御女挣脱我们,径直奔上朱雀台。”
“无用的奴才,那守台的禁军呢?”
“回娘娘的话,禁军欲拦琴御女,但,却,实不敢拦。”
“什么叫实不敢拦?”我语气严厉,疾走几步至台下,抬眸仰视,只见,青阳琴离一身轻薄的藕色云纱单裙,宛如仙子般站在最高处的汉白玉栏杆前。
身后站着几名是不知所措的禁军,欲上前,又不敢上前。
她褪去厚重的冬衣大氅,仅着着贴身的寝裙,禁军又怎敢拦她,所以,她才能到这象征西周最神圣的朱雀台上。
她在笑,笑得妩媚倾城,清脆脆的声音从台上飘荡至台下:
“父皇,女儿随您来了。这世间,容不得女儿,容不得了!”
“不要!”我惊呼出声,但那藕色的倩影已施施然从台上坠落,如飞羽,若飘絮,只是,飞羽,飘絮坠地都不会有声响,都不会碎裂。
她身子轻盈,脸望着苍穹,双臂伸展开,似在拥抱最后的阳光,我似乎看到那张年轻美丽的脸露出最后一抹带着绝望意义的微笑。
而人世最后一抹冬日暖阳的光辉又是否映照在她的眼眸底,沾染进无边的凄凉冰冷。
飘零萎地,揉碎枯草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当温热的鲜血溅在我的脸上,当她青春的躯体在我面前凋零成一地的血染玉石,我的眼底强压着所有的情绪,但身子却禁不住地瑟瑟发抖。
缓缓向她走去,步子趔趄,望舒忙扶住我,我木然地凝望着这具已经逐渐冰冷的尸体,她以自杀来捍卫一个皇族最后的尊严,这样的她,是让我钦佩和羡慕的。
钦佩她的胆魄,羡慕的,是她可以抛下所有的牵挂,选择死亡,可我,却连死都是种奢求。
这个初见时,任性而倔强的女子,终于选择这种方式为自己的人生谢幕。
她曾经苦苦哀求过我的信任,可,我在最后,仅是以最近的距离看她如此逝去,带着满腔的怨恨,不甘,还有绝望。
我,在这紫禁中,从来保护不了,也维护不了任何人,哪怕如今,我权倾后宫,都是虚名而已!
眸中有凉凉的雾气泛上,我抬起眸子,望着一望无垠萧瑟的苍穹,那些许的雾气便一直倒流进日渐麻木的心中。
余光看到身边风颜的唇边绽出满意松懈的笑容,我不顾身份,冷冷道:
“这就是南越太后所要的吧?”
“后宫中,素来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璃妃娘娘能站在这里,自然更该比风颜知道这点。”
“来人,替本宫送风颜姑娘暂往倾霁宫听雨楼。”我艰难的启唇,只是这句。
不论天烨是否薄情,但此刻,我却没有办法做到去献一个美人给他。就算是我嫉妒也罢,我无法做出旧人尸骨未寒,新人笑卧君怀的牵线者。
风颜淡淡的睨了我一眼,突然咯咯笑着,随几名宫女离开,经过琴离尸身的时候,她的袍袖一挥,似终于拂去一些厌恶的东西,然后,螓首高高扬起,发髻的金环随着日晖折射,刺疼我生涩的眼。
“娘娘,您还好吧?”望舒低声问。
“舒,替本宫去回皇上,鸯婕妤甍了!”
人即已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代执的凤印,还其生前的名位,纵然,告慰不了什么,但也算是成全最后的尊严。
南越和亲公主,不能以废妃的身份下葬。如果天烨,你还有那么一点怜惜旧人的情意,你,一定也会赞同的,请,不要再让我失望。
我的手无力的抓住披风的穗子,吩咐一边的内侍:
“将鸯婕妤先安放于鹤归堂。”
鹤归堂,是后妃尸体未移至妃陵前的停放地。也是紫禁中,肃穆凄凉的归处,亦是我们每一个后妃的归处!
说完这句话,我闭上眼眸,由宫女扶着,一步一步,返回倾霁宫。
当晚,天烨颁下圣旨:追封鸯婕妤为鸯妃,上谥号“敦和”,停灵十日后迁葬于西周妃陵。
这亦算是帝王的最后的情意吧,我望着窗外,愈深的黑暗,一瞬间,竟已辨不清前方的路。
“娘娘,听雨楼的风颜的姑娘请您过去呢。”婉绿轻轻禀告。
“夜已深,替本宫转告风姑娘,明日再去看她。”我并未回身,素指的关节因用力捧着手炉有些发白,如此想要些许的温暖,但,冰冷的炉壁却丝毫不能给予任何的安慰。
“娘娘,风颜姑娘说,事关紧急,务必请娘娘此刻过去。”
唇边浮过一丝冷然的弧度,怕是因为我并未按着太后的吩咐即时引荐她去见天烨,她才如此急不可耐吧。
回身,将手炉递给婉绿,她似被手炉的冰冷惊了一下,嘟囔着:
“怎地都这么凉了娘娘都不唤奴婢加碳呢。”
我缓缓往殿外走去,甫至殿外,天际竟飘起细碎的雪花,今年的雪,倒来得比往年晚,但,更加寒凌。
听雨楼内笼着几盆银碳,暖意融融,似与外面截然不同的两个天地,风颜穿着翡翠撒花锦袄,倚在暖炕上,见我进来,起身,福身行礼。
“这么晚,不知风姑娘急要见本宫,所为何事?”
“素闻璃妃娘娘乃西周第一美人,今日所见,果真如是。”她的眼眸停留在我的脸上,浅笑盈盈地道。
“你要同本宫说的就是这事?”我面上笼了三分不悦,语气淡漠。
“是,也不是。”
“风姑娘到底要同本宫说何事,不妨直言。”
“我只是叹息,娘娘空有西周第一望族千金的称号,空负这绝色容颜。”
她语出不驯,我却不怒反笑:
“你可知,凭你此刻所说的这番活,本宫就可按大不敬将你治罪!”
她逼近我,芷兰芬芳:
“娘娘不会如此做的。娘娘素日,一直心软慈悲,所以,终是辜负韶华,如今仅位列从一品之位。”
“辜负?风姑娘,你又逾言了。”
她双眸凝住我的,那里,有隐隐地我从没看到过的暗流涌过:
“既然入宫,就要争宠,既然争宠,就要专宠!”她注视着我的神情,而我,除了唇边淡淡的弧度,半分的情愫都未留出,然后,她笑了,笑意的背后,让我有种恍惚的错觉,因为她的美,更因为她的欲望,对,她眸后流淌的暗流是关于欲望的,这种欲望让我莫名地会有种恐惧,如此的强烈,如此的清晰,“娘娘在后宫的种种经历,我也有所耳闻,难道娘娘真的视那皇恩于无物,或者,豁达到愿与其他女子分享夫君?”
“本宫的夫君为天下万民之君,自进宫伊始,他就不会属于本宫一个,也不可能仅属于本宫一个。”我的义正词严,却让自己的心中若有所失。
“今日太后吩咐娘娘,将我进献于皇上,难道,娘娘真的心无所动,淡然不惊?”
“风姑娘,本宫念在你是南越献于我朝之人,故不与你多做计较,但今日你的所言,实非该言之语。”
“那娘娘看,凭风颜的姿色,在这紫禁能挣得几重宫阙呢?”
我望着那比芍药更娇媚的脸庞,从她如秋水的翦瞳中,倒映出我素白无光的容颜,她,比自己更美吧?天烨,见到如此的绝艳,会不动心?
我继续笑,用笑来掩饰心中刹那的不安,用笑来粉饰微微的酸意:
“以色事君能得几时好?”
“纵借美色,如能得六宫之尊,亦有何不可?”
“那就但愿如风姑娘所愿,本宫会择日献你于御前。”我慢慢踏出莲步,欲往外走去。
“娘娘这般走了,岂非错过好戏?”
我停住步子,她继续道:
“请娘娘屈尊,暂移屏风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