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
中
小
所以,我一直都知道,他对我的顾念。
他能给我的,从前只能是,高位嫔妃、疏冷圣恩,如斯,置身后宫,却安稳妥当。
这样的安排无疑可以让我平逸终老,可惜,背负着安陵这个姓氏,就必将不可能永是这么宁静悠然于宫闱。
他亦是明了的吧。因为,在凝注了许久后,我清楚看到他眉心微蹙,眸内蒙了一层更深的霾意。
近处的溪涧,凝眸浅望,隔着薄雾水气,水色飘染了薄雾的紫韵,午时的霭气,和上裙畔的绿氲,极目处,仅是一抹轻浅的谀奉,一道厚重的情恸。
“报——”突听一急急禀声,接下来的话,却真真让这场流觞有了结尾的喜意:
“八百里加急快报,安陵都尉昨日已收复闵西,歼灭玄巾军六千人,余下叛军皆降于我军。”
我缓缓起身,喜极地望向父亲,然却清晰地看到,父亲脸上,竟是一丝惶恐,虽转瞬即逝,我的心,蓦然抽紧,是了,哥哥纵是凯旋,于安陵一氏目前的形势则愈加不利。军功显赫,是平民升迁高位的武将不可或缺的,但,对系出望族的哥哥,实为君王大忌!
天烨命哥哥平叛玄巾军,这一仗无论胜败,无疑把安陵推上另一个险危之地。
败,为耻。
胜,为忌。
两相权益,进退维谷。所以,哥哥才把此场战役拉长时间吧,可,毕竟还是有结束的一天。
而这一天,终是到了。
那瞬间,涓溪似乎凝滞不前,再无一丝的流动,却又分明在与假山的连接中,溢浸出水石隔色的空朦涟漪……
第三卷 缘缚 第46章 含情凝睇待君王(上)
曲水流觞,临水祓禊以哥哥在漠北传来的捷报而结束。
当我重执起象牙扇,不经意对上的,是贤妃嫉怨的眼神,还有,德妃脸上那莫辨的神色。
但这又何妨?从决定踏出这步开始,我会亦步亦趋,纵然艰险限碍,都会一直走下去。
半月内,后宫前朝看似祥和一片,天烨翻了芊宝林两次牌,芊宝林晋位至才人,其余时间,依然只有鸯婕妤得以侍寝。
而我,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自那日后,依然未承圣恩,看着吟芩眸底闪过的惆怅,我对着错金银镂蟠螭纹铜镜理妆,唇畔弧度微浮。
今日,是哥哥班师回朝的日子,天烨此时应在乾极殿赐宴百官,约模酉时宴散。
“舒,可准备好了?”我从镜内问一边侍立的望舒。
“已准备妥当。”
方才温汤沐浴,青丝披散,尚带几分湿意,细密地顺着缕缕攒珠滑落,皙雪若素的后背沾了些许凉意,随着玉颈后的系带,渗入肤肌,胡荽暖香缠绕着白绫红里绢丝抹胸,蝶舞穿枝的暗锦纹上映了隐约的渍痕,贴紧玉肌,珍珠缀成的则流苏沿着底端垂下,随着略为不平静的呼吸婉约轻摇。
宽大逶迤的水绿色云枝素锦纹千水裙,披同色烟纱霞罗,青丝随意绾成髻形微堕,用金錾连环花簪别住髻发,余了一缕青丝垂在髻下,在东珠耳饰掩衬下,愈衬得肌若凝脂,娇媚无骨。
未施薄粉,盈盈而起,道:
“舒,陪本宫往冉竹赏月。”
“娘娘,冉竹上月才凿湖引泉,意欲同退思苑合为相符一景,此时景致略逊,不如去御花园赏月吧。”吟芩替我理好裙上的褶子,禀道。
“呵呵,御花园岂来影缕碎银初透月,声敲寒玉乍摇风呢?”我眸波流转,掩扇轻笑。
冉竹临近退思苑,亦是乾极殿往昭阳宫必经之路,虽在凿湖,单单另辟了径道供御辇行过。
缓步来到冉竹,风拂过竹林,发出低哑嘶吟的沙沙声。林子深处,间或有月光散落的斑驳,四周却黑黝阴冷,间或有风拂过竹海上,涌着暗浪,那浪连着一浪,便一直连绵不断地涌到很远,那份远是不可企望的深沉,犹如紫禁之波谲云诡,暗处的旋流终让人无法触及,待能触到时,已是最后的殊死。
我行至冉竹的一隅,从这,可以清晰看到径道上悬挂的宫灯绰约。身后,凿湖留下的坑若兽潜伏,尚未挖掘至深,边缘仅有小童般高。
屏息静待。
第三卷 缘缚 第46章 含情凝睇待君王(下)
今晚,终于要走最后的一步,几缕青丝被风拂至脸颊,阖起眸华,袖摆下的素手却轻轻握紧,指尖冰冷犀利让我只握到一手的苍凉,然后,我听到有仪仗行声渐近。
再启眸华,我示意望舒将随行携带的诺大黑色袋子打开。她点头间,手中那袋子的系带便轻轻打开,刹那,但见绿色的荧光若繁星齐耀,点绿星光漫飞流舞,将幽暗的竹林,凭添了几许的籁境。
这些,是昨晚就嘱了望舒带着几名内侍所捕获的萤火虫,此时,这些暗夜的星灵突然涌出黑袋时,灿烂若星坠凡尘,而我,美仪万千的置身于繁星之中,素手扬扇,随潋滟明闪的星光翩若谪仙,空气里,渐渐氤了若兰似瑰的芬芳,望舒手上一精巧的景泰蓝小瓶内,徐徐洒出清露,那芬芳随轻洒,愈加馥郁袭人。
我看到,径道的灯火仪仗停在那端,有脚步行来,轻转身子,以象牙扇轻扑萤火虫,莲步渐渐移到湖坑边。
“娘娘!”望舒的话语被接下来的适时请安声止住:“奴婢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转眸回身,他,长身玉立在黑暗的那端,绿色的萤光映进他的点漆若星的眸内幽浓晦漠,不辨深浅。
似惊非惊,盈盈行礼跪拜,青丝垂至素脸前,妩娜几何:
“臣妾参见皇上……”
“昭仪今晚兴致甚佳。”他缓缓启唇,泠音溢出。
“臣妾只想将这荧光收于琉璃瓶内,彻夜纵深,亦得星光入梦。”
“如此,岂不拘了它们的自由?”
水眸略抬,凝着他,似哀无怨地缓缓道:
“若失了自由,能得白头不离一心之人,亦有何畏?”
他不语,夜色笼深间,我仅能看到明黄色的袍裾孤寂地飘拂,若深秋的黄叶,却带着不同于月的清冷,仿同日的耀目。
绿色的荧星横亘在我们之间,不若鹊桥,瞬息隔远。这一刻,却是近咫尺。
“起来吧。”他轻轻道,语意里竟不似以往的冷冽。
慢慢站起,腿际酸软,我就势身形微晃,丝履恰踩在坑边松软的土石处,未待望舒惊呼溢出,我轻轻唤了一声,人已往坑下跌去,在坠落的那瞬,唇边却是绽开一抹笑意,涩苦自知……
第三卷 缘缚 第47章 宛转蛾眉承恩泽(上)
当宫女将我从湖坑下救起时,我的脚踝已然扭伤,他,走近,然后俯身,如同在客栈毁容的那晚,以一种怜惜的温柔将我抱起。
所不同的,这次,我能清晰地看见,他俊逸如玉刻的脸,以及星眸深处那一抹叹息幽远。
龙涎香和着他的体温,夹着一抹梨花釀的醺意,丝丝袭来,以及他低泠,不辨情绪的声音:
“何时才会保护自己?”
我的脸上泛起一抹不正常的潮红,兀自把脸低下,因着跌落而微显凌乱的青丝拂过眸前,素手怯懦地轻轻勾住他宽广的肩部,他抱着我,上御辇,然后径直送我回沁颜阁。
当停辇沁颜阁,吟芩,萱滢,婉绿等一众宫女行礼接驾间,我的余光,分明读到萱滢眼中转瞬即逝的那份失落。
吟芩见他抱我入内殿,忙让一众宫女内侍退下,只她和望舒跟入内殿。
他抱我入内殿寝室,吩咐身后的顺公公:
“传太医。”
“奴才遵旨,”顺公公迟疑半天,还是禀道:“鸯婕妤还在昭阳宫等万岁爷呢。”
他将我放至榻上,欲起身,我的素手却依然勾住他的肩膀,低眉敛眸,嘤咛轻言:
“皇上……”
他怔了一下,半晌,才低缓对着顺公公:
“你且回去传朕口谕,让鸯婕妤先歇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