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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做帝王妻/璃妃传(39)



后宫中,缺的不是貌美绝色,缺的,正是那转瞬即逝的契机。

持扇掩面,唇畔弧度微现,眸华却漫过溪水涓涓,越过丽影憧憧,睨着桃李芬芳后的那抹蔚蓝澄空,在回字形的宫墙孤棱之上,这份蓝,亦是狭隘,不复昔日的广阔。

出神久了,再回神,已有两名低位嫔妃纷纷赋诗饮酒,天烨却不发一言。

而此刻,羽觞已在芊宝林纤手内,她含羞带涩地低眸,潋滟光华骤现:

“嫔妾才疏,赋得拙诗一首,”她声音本就莺啼悦耳,映着脸上的娇意,又有说不出的动人妩媚:“碧草芊眠梦雨天,泣露婳女遮轻颜。珍簟慕香思悠悠,茜窗君共烛冉冉。”

昨日才晓雨初霁,珠露凝瓣,但此诗的妙处,却远不是这层面上的,若把每句第三字剔出再看,则另有洞天。我不禁转眸望向天烨,他亦望了过来,却是将眸光注于芊宝林身上,少顷,方道:

“赐梅花釀。”

顺公公会意使了小太监用红檀木盘子端一琉璃盏,内中是宫中的密釀——梅花釀,此酒是取了冬日的梅蕊并瓣上雪露,按着制曲、渍料、蒸煮一系列工序成酒后,再用玉瓷坛盛了埋于地下,待过五年,方可取用,此酒性温,且养颜,为御用之酒。今日额外赏了芊宝林,足见殊意。

芊宝林含羞带笑饮了,顺公公早将准备好的另一盏羽觞沿溪而下。那羽觞行至贤妃处,却被当中的水石绕了一个弧弯,将停未停时,须臾风骤起,羽觞借着风力,竟至我的面前,兀自旋转,不再往前,德妃道:

“该是宸妹妹了。”

第三卷 缘缚 第45章 君试从容聆妾情(中)

“琼筵妙舞绝,桂席羽觞陈。宸昭仪善舞,今日,何不以舞赋诗呢?”贤妃悠然启唇,把她欲待吟的诗一并做了引,此时不无意色的看着我,而我依然持扇遮面,微微福身,轻柔温婉:

“臣妾将养身子数月间,已编得新舞一支,今日愿配词曲献于圣前。”

天烨不语,一时空气仿佛滞停般,德妃在一旁不由道:

“皇上,宸妹妹一番心意,不如即命乐府助兴,如何?”

“嗯。”天烨低声准了,不辨情绪,我正起身间,却听他道:

“病才方愈,莫要累及。”

落于裙畔的桃瓣轻盈盈飘落于地,悠悠的回旋间,如羽似絮,只余了片片淡红染深了眸内的春华。

将遮面的团扇递与望舒,素脸无暇,瑰姿凝脂,嫣然一笑应语间,贤妃的嫉怨,其余众妃的赞惊,以及他点墨若漆眸中些许的异色,一并拢进我翦水瞳眸。

嘱咛乐工所奏曲目,是《长门赋曲》,轻移玉步登上涧中央的玉莲台。

微俯在台中央,当第一个音律泄出琴弦时,静静缓立起身,素手托起繁复裙褶上的一角旋低回眸,樱唇起时,空灵、远澈,穿过水雾,萦绕于略带着雨后清腥的空气中,待到涤净入心时,余了苍穹际渺的天色蓝浩,却是一抹不能言说的哀怨染渲:

“当年和鸾鸣,今时孤影游;只忆旧人情,不念新人愁;

庭花方烂熳,无奈春不留;跚履步庭下,伤怀空感幽;”

回眸的刹那,我读到他幽深眸底深处的一抹悲讶、震惊,和着我心下渐起的苍茫,随着水袖的舞出,一并沾了初春的乍暖还寒,转首,我不敢,或者说不忍再去看他,欲尽还休时,远山黛眉微颦,继续低吟浅唱:

“可怜芙蓉面,日日见消瘦;玉肤不禁衣,冰肌寒风透;

色殊反成弃,命歼何可畴。君恩实疏远,妾意徒自诟;”

我腰际至上向后渐渐韧弯倾倒,青丝及地,水袖舞低,旋出如雾似绽的一朵昙现,水面倒映出寂廖的身影,从石涧溪逝间蜿蜒开去,错落跌宕的,却是悱恻莫辨的清音:

“但记前盟誓,谁识白袖柔;郦歌声未闻,彷徨蹝履走;

心常含君王,龙体安康否;夜宴莫常开,豪饮当热酒;”

修长的素手以极快地速度将裙前的玉环绶轻拉,白绡轻薄的裙面翩然悉数褪去,绯色洒金,裙褶上嵌墨绿滟紫铜泽光的孔雀羽翎迸出眩目的火花,在瞬间光彩夺目,艳霞动人,将裙垂急旋扬开,纤腰款摆,蹁跹摇曳,素手若莲擎合,媚柔婉转:

“婀娜有时尽,明夕锁新忧;素颜怎尽欢,君王怠相酬;

三千粉黛殇,一朝徒白首;独醉宫墙月,回眸百媚休;”

隐隐听到妃嫔间有些许嘘叹,在低首拧挪身形的刹那,我唇畔轻漠弧显,莲足弯勾跃起,素手相触,滟冶耀光的裙摆悉数展开,犹如孔雀屏开,映于清波绿水品霞瑞莲,那金晖芳华灼着周遭的一切,溪涧之上,只余这纤美无双的姿态、这明媚倾城的娇容,再再辉映初春的桃红,娆颜绝美。涧流的彼侧,父亲的脸上,始是漾起一抹淡隐的笑意。

第三卷 缘缚 第45章 君试从容聆妾情(下)

不过须臾,乐急曲促,随着拍子,凌空腾舞,水袖拂出,于半空,绕圆逸出数瓣莲绽,迂回闪转间,一缕清风袭来,吹散些许凤嘴衔水,拂起裙裾若仙,丝履略湿,轻盈点地,莲台底部因是玉石打磨,竟微微一滑,身子径直飞向莲台边际,再收不住,莲台边际仅是几道细巧低矮的瓣尖,眼见是要跌至水里。

斜里却托出一只小巧的手掌,从离莲台最近的岸边就这么适时托过来,我莲足踮起顺势点在虽小却已然宽厚的手心,一个轻旋,从莲台跃至岸边,身形婉柔,吟唱:

“幽怀应有时,感叫无情咒;妾身意浅薄,君为情长惆;

彼时再余心,鸾鸣不复忧;澹偃蹇待曙,代卿伴君侧。”

眸华望向那手的主人,竟是天灏,他咧嘴冲我一笑:

“还好我跑到神仙姐姐近旁在看,”他澈透的眼睛看着我,轻轻道:“姐姐真美!”

红晕染脸,如胭似霞,曲未停,舞难歇,垂手若柳丝娇柔,绡裙斜飘仿浮云欲生。黛眉流盼诉不尽的娇美情态,舞袖迎风飘飞道不明的万种风情。

十二遍曲破繁音急促而华丽,戛然律止,展屏灵雀收敛彩泽,终曲长鸣间,我旋低卧成似芍若牡的绽尽最后的旖旎。然后,我看到,初春近午的那道光束,从湛蓝如冼的穹空射入眼眸,明晃晃的刺疼,却将心底最深的阴暗晦涩燃明了方向。

深吁芬兰,眸底适时漾起的雾朦,盈盈怜哀,复抬眸望向天烨,他眼底蕴着未泯的伤痛,及惊悯,还有,那至浅极轻的一缕柔意,一并望进我的眸底。

我们终于对视,这一刻,我读到他对姐姐的深沉情意,以及对我那点滴蕴积至今的错综情愫。

有一种无名的陨落感,还有一丝说不出的隐痛,都在这淡淡的凝望和深深的凝望中,化做了一份念想。可,彼时的我,怎能奢侈拥有这份纯粹的念想呢?

我,不再是去年夏末的安陵宸,而他,却依然还是沉浸在去年夏末的嬴天烨。

然后,我知道,今日之后,我必将沁入他的眼底,我的身影,他无法再忽略。纵然他的心内恐难伫进,或仅为姐姐的影子也罢,我都不会有怨,亦来不及有怨。

吟唱这曲,何尝不是一种赌注?赌的就是他心内的不忍,而,这不忍,却是源于对姐姐深极宠极,至今未逝的情意绵绵。

当此时,他看到,一样的皎好若滺的女子,以这样婉转的姿态去吟出这词来,心底,必是震撼到触动。

这些许的触动,终将让我不再是表面的被鄙弃,或者说,实质是刻意的隐护。

西周后宫,紫禁之城,安陵宸必是唯一能带他走出困顿心魔的女子。

从侍寝他为我自伤手指,从他御驾亲来倚翠楼救我,从他不惜修书北溟赐药,这种种,都再再告诉我,他是在乎我的,但是,却宁愿用冷漠、拒绝来保护自己,亦是保护我。

集宠于一身,必是集怨于一身,他岂会不知,如若和姐姐的三年,他未曾顾及,仅由了年少,率真所为。那么,此时,他怎能忍心看我再次步姐姐的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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