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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虞听到他提起下药的是文妃宫里的一个小宦官,急忙问:“真的是那个人投的毒?现在怎么样了?”
宦官笑了笑道:“昨夜是大殿下领人抓住的,可惜那人胆子小,还没被宫正司的人带走,一句话都没说就自尽了?”
“自尽?”子虞惊呼一声,心里咯噔一声响,仿佛有什么顷刻间碎了。
“说是自尽,可谁知道其中的情况,”小宦官眼珠一转,压低声音道,“有人不想他活,所以他自尽了——这事在宫里也不算少见呢。”
子虞来到荷塘边,依着一块圆润的大石坐下。大抵是今日气氛紧张,无人来此赏玩许愿。
太静了!这份寂静叫子虞有些害怕——怕她深藏的心事会一股脑的涌上来。
从昨夜开始,她隐约有个念头,在宫人们都窃窃私语讨论皇后太子险些被毒害时,她却觉得整件事疑云重重。
明妃说过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在她脑里浮现……想起那些,子虞觉得提心吊胆,连心跳都开始变得紊乱,如果让人知道她曾听到那些话,她就会同那宦官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明明该同情他的,可等真的听到他一字未吐就自尽的消息……她竟是暗自松了口气。
他到底是怎么自尽的呢——会不会是因为她?
越想越觉得其中大有文章,她感到石头上的凉气竟比不上她心上的冷意。塘中忽然哗哗的轻响,有两条红鲤在水面上甩尾,荡起一层涟漪。
子虞低下头去,看着一池的鱼欢快嬉戏,日光下锦鳞闪闪的景象,她突然重重吐了口气,对着鱼儿轻声自语道:“一定是你……听到了我的愿望,对不对?”
这一桩太子险些被毒的案子发生时迅雷不及掩耳,结束时却波澜不惊。文妃身边最忠诚的宫人揽下了所有罪名为文妃开脱。皇后正在气头上,自然不信,可查到最后,依然让文妃逃过一劫,其他的宫人不是毫不知情,就是胡言乱语。
到了第二日,宫正司呈给皇后一份名册,皇后面含微笑地看完,随意地丢弃在一旁。很快,原先歩寿宫里的宫人跟宫正司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或有其他宫里的一些宫娥宦官,都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调到了宫中最偏僻最劳累的司局——他们如同被皇后丢弃的名册,再也没有出头的日子。
第三日圣上下旨,文妃贬为文媛,移居承明宫。不过片刻功夫,上谕的内容已传遍宫人的口耳。
承明宫地处庆城北郊,紧挨着皇陵,宫中太妃大多住在其中,清冷孤寂,长伴先帝寝陵。
三皇子为母请罪,已在佛堂外跪了一整夜,乍听这个消息,被秋寒冻僵的脸上什么表情也做不出,脑中嗡地一声响,晕了过去。
文媛面带戚容地离开东明寺时,铅云低垂,稀稀落落地下起雨。东明寺一干雄伟殿宇楼台,被苍茫雨雾拢在其中,又添静谧安详之态。
子虞路过放生池时,遇上这忽如奇来的雨,急忙躲到一座殿阁的廊檐下。雨水顺着檐边点点滴滴,淡薄的水汽像雾般缭绕,让她眼前的景色迷蒙起来。不远处的殿宇雄伟肃穆,檐角上垂着铜铃,被风吹地啷啷响,伴着远处佛号梵音袅袅传来,虚渺不真。
子虞看地出神,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脸,发现大殿边上有一个人,似乎正向她走来。离得稍近些才看清那是个年青僧人,一身灰色的缦衣,手上拿着一把油纸伞,缓步走来。
“施主,请用。”他走到她面前,递过伞说道。
子虞只觉得他声音清朗好听,在雨声里显得格外明净,微微一笑,接过他的伞,敛衽为礼:“谢谢大师。”
他点头,一直半低的头抬起。子虞这才发现他容貌生地极为周正,郎眉星目,尤其是一双澄黑净亮的眼眸,似乎能看透人心。只是他神色平静如水,有一种万事不惊的意味,让他看起来尤为出尘,宝相庄严。
他冷冽的目光扫过子虞,提醒道:“这里是天王殿,过一会儿陛下要来,施主还是快些离开吧。”
原来是要撵人,子虞应了一声,打起伞就要离开,回头一看,那僧人已转身走开了。
子虞打着伞匆匆而走,经过拱门时,恰巧遇见大皇子睿定和两位老僧走过。子虞还欲避开,睿定眼尖早就瞧见她,唤道:“女史慢走。”
子虞只好停下行礼。睿定这时却不理她,和两位老僧讲了几句佛经,听他们解释一番。等守候在侧的小沙弥护着老僧走后,他才转过头来,仔细打量子虞。
“女史的脸色怎么还这么差,难道愿望还没有实现?”
子虞的睫毛轻轻一颤,手微垂,伞面遮住她大半面容,可在睿定清冽锐利的目光下,她依然觉得无所遁形,只好说实话:“奴婢这几日睡地不大好。”
“睡地不好?”睿定狭长的凤眼微睐,状似散漫地笑了一声,“难道又有烦心事?”
子虞想了想,说道:“烦恼总是旧的走新的来,想必是旧的去地太快,让奴婢又多了新的。”
睿定唇略勾起,冷笑道:“女史这倒像是话里有话。”
“奴婢不敢。”子虞后退一步。
雨下地密了些,牛毛似的直扑伞下,睿定的脸在水汽下显得更加冷冽,眼中如蕴了雨雾重重,愈加变幻莫测,只有声音平缓依旧:“别口是心非……嘴上说不敢,心里还不知会怎么想。”
子虞的脸色顿时一白,抬起头来看他,雨丝模糊了他的脸,让她揣测不出他的喜怒,她暗暗吸了口气,低声道:“殿下,你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睿定一挑眉,子虞不等他开口,又道,“殿下自然是不会信的。家父在世时总说,心中无畏无惧之人不见鬼神……奴婢这几日来夜里睡不安稳,似乎被一种看不见的黑影盯着,奴婢一度猜测那是死去的鬼魂,可现在知道不是,那黑影只是奴婢心中的害怕……”
睿定神色一沉:“鬼魂?女史越说越无稽了。”
“那么,”子虞抬眼直视他,“殿下能否告诉我,那位公公,当真是自尽的吗?”
“原来女史是为此不安,” 睿定轻漫地笑了笑,悠悠道,“你认为是我让他死的——这可真是冤枉事,想他死的人不少,论排位都排不上我。”
子虞微讶:“可是……”睿定却不容她打断:“女史的心地良善,想的也简单。难道你以为那个宦官同你一样是误闯时听到不该听的招来祸端——这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这一番话说地子虞不敢接口,低下头琢磨其中的意思。睿定道:“禁军还没将他收监,已经有两拨人来看他,如果不是女史提醒我,我也真把他当成一个普通倒霉的阉宦了。谁知道呢,他或许是文媛的人,心怀叵测地窥视明妃的行踪,或许……他是听从了某人的命令,要偷偷行事……女史,你现在还觉得他是无辜冤枉的吗?”
子虞听了有些惘然,抿了抿苍白的唇,半晌才勉强一笑:“谢谢殿下指点,解了我多日的疑惑。”
睿定却似乎没有瞧见她苍白的面色,笑容依旧,悠然问道:“你实话告诉我,当听到他的死讯时,是物伤其类的伤感,还是摆脱烦恼的欢愉?”
他的神情清朗,仿佛问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子虞的手颤了颤,避开睿定那双摄人的眸子,沉默片刻,她涩然开口:“殿下想听到什么答案呢——其实你早已知道,听闻他死了,我比谁都要感到轻松。”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低哑,语调微颤,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迸出。
“女史总算还是明白人,”睿定眼中的锐光渐渐放柔,慢慢说道,“能认清自己总要比糊里糊涂度日好。”
子虞本是面容绷紧,眉关深锁,闻言不由叹了口气,神情一松。可不知怎么,心里有些难受,她沉默不语,睿定也不说话,过了半天,她再看他,这才发现他宁静地凝视着她,眼底深处似乎藏着一抹柔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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