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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忽然一暗,原来是蜡烛熄灭了一支。
子虞站起身,“我让人来换烛。”
“不用了,”赵珏一挥袖,半倚在榻上,“将死之人,不需要了。”
子虞知道话已经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你知道吗?”赵珏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刺伤你的兄长,让你主动向我动手的这件事,并不是我家的人做的。”
子虞脚步一滞,回过头去,“那是谁?”
赵珏冷哼一声,“我曾经怀疑是你兄长的苦肉计,可你居然也不知情,现在倒真是有些好奇了。”
赵珏的身影藏在黑暗中,子虞无法判断这一句是真是假,诸多念头一瞬间从她的脑海中转过,却没有一个能真正抓住,在推门而出之前,她才轻轻叹息,“已经不重要了。”殿中一片寂静,仿佛根本没有人,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子虞原路返回桐殿,换回衣裙,又折返步寿宫,宫人只道她精神不好,借殿室休息了片刻。
步寿宫内外已点灯,子虞有些意外,步入寝宫时发现皇帝坐在床前,手里拿着一个绳结,垂下的杏色流苏让她眼熟,是一直藏在枕下的同心结。
“怎么一直都没有打号?”他听到动静,抬头问。
子虞不知道他从何时开始知道了这个,微微垂下头,浅笑道:“一时兴起,摆着摆着就忘了。”
他将手中的绳结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似乎很有兴趣。子虞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看见他还在摆弄,心底不觉有些酸涩。
“这样小小一件,居然这样繁复,”他双目幽深,唇角略含笑,温柔地看看她,“你的手很巧。”
子虞道:“看似复杂,其实也很简单,只需要用点心就可以了。”
皇帝听了便笑,“原来只用了一半的心。”子虞心中怦然一跳,上前从他手中夺了过来,嗔道:“只不过暂时忘了,日后打好再给陛下看。”
两人正说话,宫女端着五色小饼和酒食灯进来,皇帝用了一些。子虞见状,忙问左右:“难道陛下一直没有用膳?”小宦官道:“太子殿下一直在宫外跪着。”
子虞顿时明白,太子整日跪在永延宫外,惹他心烦,到了这里,太子就无法跟随,只能回去休息。她心里暗哂,只怕那太子未必能理会这种苦心。
“听说太子曾对你无礼?”不知是他无意,还是子虞脸上显出了思虑,让他提起这个话题。
子虞微微一怔,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是哪个多嘴的宫人这样谣传,殿下不过是担忧母亲,言语着急,算不上无礼。”
他挥手让宫人退下,宽慰地看着她,“不用担心,太子和他的母亲截然不同,那些话,等待时间一长,他自己也会忘记。”子虞应道:“是啊。”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便上床安睡。
子虞今日经历的很多,身体有些疲惫,可躺在床上,精神又出奇的好。她侧过身,看着帐外,只有一盏灯火在黑漆漆的夜里,仿若发黄的明珠,身边还有他悠长的呼吸。她无端生出一丝心烦意乱,缩了缩身子,就想翻身向内。
他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怎么了?”
子虞习惯地笑了笑,又突然觉得黑暗中根本看不清,便把笑容省了,轻松地说:“这样睡不舒服,想靠里面。”
他听了没有反应,反而伸手将她搂到身边,半晌后才又说道:“你的笑容,和以前不同了。”
子虞恍惚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脱口道:“什么?”立刻又反应过来,讪讪掩饰道,“以前……是什么样?”
“第一次在步寿宫的花园里,你蹲在枯萎的花旁,自言自语。”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的耳边,让她的心有些发热,可想来想去,还是没有想起这一段,她有些沮丧地说道:“不记得了。”
“你对着花说‘这里不是南国,虽然阳光冷了些、土地硬了些,可为了将你种下的人,也该好好开花’,”他笑了笑,胸膛微震,“当时你是想哭吧?”
子虞隐约想起了一些,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本以为是兄长,谁知是皇帝……那时,他应该就猜测到了,这个相遇是一场设计的偶然,可惜被设计的人,都没有那样的心思,后来,怎么会变成这样的局面呢?
“一个不适合宫廷的女孩,被引导了我的面前,”他轻描淡写地说道,“可后来,你还是让我大吃一惊。直到东明寺的那天,你让我觉得,即使在宫里,你也能生活得很好。”
“这样?”子虞想起当日,依然有些怅然,“我还以为,陛下会不要我。”
他呵呵一笑,“为什么不要?你能到我的面前,得助于宰相,又有一个能干的兄长,妃嫔该有的你一样也不缺,美丽,才情,生存的野心。你的身份那么特殊,在宫中所能依靠的只有我。那个时候,我需要的,也正是你。”
子虞觉得周身一下子寒冷起来,她在被下悄悄握着拳,用眼睛在黑暗中勾勒他的神情。
“那时陛下已经觉得不再需要皇后了?”她自己都惊异怎么将心中的疑问说出口。
“废后。”他纠正她的称呼,慢慢说道,“她掌握中宫二十年,大概已经感到厌倦,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结局。”
“唉!”她哀叹一声,忽然想起了当初那朵花,在含苞未放的时候,枝干已经枯萎。她心里一动,闭上眼,湿润的感觉忽然滑落在脸颊。
一双大手抚在她的脸上,接住了泪珠,“为什么哭了?”
并不是所有剖露的心迹都让人感动。子虞长长吸了几口气,才又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陛下,如果,有这么一天,您不再需要我了,请告诉我……让我能安排自己的结局。”
他没有回答,手指温柔地穿过她的头发,轻轻拍在她的后背,过了片刻,他停下动作,安然入睡。
夜深了,寝殿内寂静无声,只有铜漏滴答。床脚的羊角宫灯已经熄灭,只有窗外的月色透进来,子虞骤然在梦中惊醒,举目四望,在看到睡梦正沉的他时,她才喘过一口气。
刚才的一切原来不是做梦,她有些哀伤地想。
殿外忽然也有了动静,衣袖婆娑的声音不断响起。
他的醒了过来,提高了声音问:“什么事?”外面的周公公立刻回应,“陛下,是庶人赵氏,刚才自尽了。”他睁开眼,似乎一瞬间有些讶异,慨叹了一声后,他又重新闭眼,低沉的声音穿透了黑暗,“嗯,朕知道了。”
穿透了几层帐幔的月光是那样稀淡,可她屏声静气,还是在暗色中看清了帝王的容颜。
他仅仅是皱了一下眉,朕知道了。
子虞仿佛穿透了时空,预见到了自己的结局。
她垂下眼,放松身体,将思绪抛给沉沉的夜晚。她与皇后不同。皇后几代繁华,早已经忘记根源,妄图将富贵绵延。
而她起于微末,所求的,不过就是一朝一代的荣华。
世人都已忘记,荣华富贵,从来都是短暂的烟云。
她入睡前,悄悄宽慰自己,等醒来,明日就会不同。
(完)
番外——韬玉
弘道五年的春风拂过上苑,世间万物一夜就复苏了生气,树干抽出新枝,早花嫩蕊吐信。几个灵巧的宫女发现这第一抹春色,不禁心喜,路过宸湖垂柳,竞相攀折。正嬉笑间,瞧见琼华阁前站着一个少年,年约十一、二岁,衣着华丽,挺直腰板,站在银杏下纹丝不动。
上苑比皇宫少了许多条规,宫女们言行也比平日大胆,纷纷猜测少年的来历。琼华阁是皇帝处理政务的所在,少年能等候在此必然身份不凡,可是京城中随驾的贵族少年都是熟面孔,少年显然不在其中。议论了片刻毫无结果,一个宫女乍然拍手道:“这是晋王世子,随召入京的。”其余宫女面露恍然,又说了几句,见阁中门开,有御前的内监走出,这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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