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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太后亦以困倦之名,由皇后陈锦扶着在皇上翻玉牒牌之前离席。
西蔺姈的唇边浮起一抹笑,或许,不能称之为笑,只是现在,她还能怎样呢?
手中的梅花酒,都不能让皇上的心有一点点因着恋旧转圜,君恩凉薄,是否说的,就是这个呢?
这个宫里,她不再有任何的靠山,昔日来自于姐姐的庇护,如今,到头了。
纵然,再难再辛苦,哪怕人人都以为,她注定只能在宫里卑微地以美人的位份或者,她偏要比姐姐得到的,更加多,也比姐姐活得更加好。
一定!
慈安宫,正殿。
苏合香,安宁,淡雅。
但,这份安宁,淡雅素来,只是禁宫另一种伪装的压抑。
“太后,臣妾不知道该怎么做,今晚夜宴,哪怕臣妾再怎样娴熟大度,皇上都一眼没瞧我,臣妾不知道,怎样才能讨皇上的欢心,太后——”陈锦的声音依旧是怯怯的,带着懦委。
今晚,她是不甘心的,好不容易盼得轩辕聿回朝,在他翻玉牒牌之前,自己却扶着太后来了这慈安宫,她真的不知道,太后要的是什么,看上去,希望她能得圣恩,实际,总是在关键时刻阻了自己的路。
“你们都退下。”太后吩咐一旁的宫人。
“喏。”
一众宫人退出,烛影曳摇间,有些什么,就这样不真实起来。
而,太后在这烛影的虚幻后,睨着陈锦,一字一句道:
“又自称‘我’,什么时候,你把这规矩学好了,哀家就可以少操一半的心了。”
“太后,臣妾已经很努力在学了,嬷嬷都说臣妾很用心呢。”
“什么叫嬷嬷说你很用心?你是皇后!大巽朝的国母,都是后宫表率,岂能由一个下人置评?”
“太后,臣妾又错了。”
“是,又错了。”太后吁出一口气,眉心却不再颦紧,“皇后,你是陈家的女子,哀家希望你能走得比哀家的路更为顺坦,所以,哀家会为你铺好这条路,而当年,没有一个人为哀家铺路,哀家一步一步走过来,受的艰辛,远比你现在多得多。可,哀家还是站到今天,站到了一个女子所能得到的最高位置。哀家不指望你能做得更好,但,至少,在哀家替你铺这条路时,你别给哀家出任何的岔子!”
“太后,臣妾不会出任何岔子,而且,如今,也没什么岔子能让臣妾出的。”
“是么?那哀家提醒你,醉妃腹中的孩子,若能平安诞下,你是最大的受益者。所以,你最好收敛一下性子,她好,你会更好。明白了吗?”
“她若生下皇长子,臣妾哪会更好?只会在皇上心里更没有地位。”陈锦声音带了哽咽,就要流下泪来。
“是吗?那如果哀家告诉你,巽宫的传统,素来就是杀母立子呢?”
陈锦的哽意随着这句话,悉数被咽在喉口,再作声不得。
杀母立子?
“很奇怪吗?所以哀家告诉你,哀家做过的路,比你艰辛很多,而你现在的一切,将因为哀家替你铺路,远远好过哀家当年。皇后,同为陈氏的女子,哀家只希望你真能做到母仪天下,也算是继续光耀我陈氏的门楣,但,以你如今的性子,恐怕,这始终,是哀家的奢望了。”
真的是奢望吗?
陈锦的心底纵浮过不屑,脸上偏继续做出怯懦的神情:
“太后,以后您说什么,臣妾就做什么。醉妃腹里的孩子,臣妾一定爱他如眼目 ,一定会尽臣妾所能去照顾他的。”
“别给哀家在现在许什么誓言的,因为,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母凭子贵,一荣俱荣,只要依赖他,你才能做到最高的位置。”
是的,最高的位置,她一直都想做到。
虽然,她不知道有这个杀母立子的习惯,但,现在知道了,却生生惊出 她一身冷汗。
她现在终于明白了彼时太后对她的用意。
她还记得,轩辕聿出征前,那一晚的假侍寝,如果她没有猜错,一旦轩辕聿对斟国一役战败,太后名义上为了稳固朝着臣子的心,以防诸王争位,必会放出她身怀有孕的讯息。
她是否怀孕不是重要的,她最后生下的孩子,也不是重要的。
重要的,仅是,太后依旧是巽朝的太后,而她,则会按着杀母立子的规矩,被白白牺牲。
只是如今,牺牲的,变成了纳兰夕颜罢了。
这一念起时,她的心里,嗤笑出声。
什么,为陈氏女子铺路,说到底,还不是太后放不下自己的权位呢?
不过如此。
可真别把她当太傻了。
陈锦俯身,语音很轻:
“臣妾知道了,臣妾今后不再许什么誓言,臣妾一定做到最好,不负太后对臣妾是我希冀。”
“唉。”太后悠悠叹出这口气,叹气间,她眸华锐闪,看到,身侧的一扇轩窗外,赫然有人影一闪。
“莫菊!”她急唤。
“太后有何吩咐?”莫菊从殿门外迈着小碎步走进。
“去看看,偏殿的回廊。”
那处轩窗,正对着偏殿,那里——
“喏。”
不过须臾,莫菊就回来禀道:
“回太后的话,没有人走过,只是王妃收拾好了一切,说现在就要去陪醉妃娘娘。”
“是么?”太后的眉心一挑,复问道,“皇上今晚翻了谁的牌子?”
“回太后的话,彤史回禀,皇上翻了周昭仪的牌子,但,出了殿,又被骠骑将军请了去,说是得了军阵乐,请皇上一赏,这会子去了,怕是非得闹到子时方罢呢。”
“下去吧。”
“是,太后。”
“皇后,今晚不是哀家阻了你被皇上翻牌,实是,身为中宫,后宫雨露均泽一事上,你也该有你的大度,你可明白?”
“臣妾明白。”
现在,她当然明白了,万一,夕颜生的不是皇子,那下一个承了帝恩,怀上龙嗣的,不是同样危险么?
“既然明白,你也去歇息吧。”
“是,太后。”
陈锦福身行礼,退出殿外。
甫出殿,正看到王妃陈媛缓步来,按着辈分,她其实还得换陈媛一声姑姑,纵是远房的。
是以,她冲着陈媛甜甜一笑,道:
“王妃。”
“妾身参见皇后。”
陈媛这句请安说得有些不自然,陈锦并不介意她的这份不自然,依旧笑着道:
“太晚了,本宫就不叨扰王妃了,待到改日,王妃要记得教本宫绣那个荷包。好么?”
“只要娘娘有空,妾身随时都可以。”
“以前是这样,但现在,王妃可是要以醉妃的身孕为重啊,这实是最重要之事。”
“谢皇后娘娘挂心,妾身明白的。但,绣荷包之事也是妾身应允过娘娘的,只要娘娘得空,妾身定会倾囊相授。”
“好啦,快去罢,太后等你呢,本宫要绣的第一个百子荷包,烦劳王妃先踢本宫物色图样罢。”
“喏。”
陈锦笑着步进夜色暗沉中,殿里,纵然华光依旧,却,照亮不了真正迷失人的心。
而陈媛望着太后的寝殿,她的心,只觉到寒冷似坠冰窟般再迈不出一步。
但,今晚,她要辞行,则必须,是要迈出这一步的。
天曌宫,偏殿。
不知是不是换了陌生的殿宇,夕颜这一晚,睡得极是不稳,辗转反侧间,听到外面,是承恩车的铃声响起,接着,又归于平静。
今晚,不知他翻了谁的牌子,只是,无论他翻谁的,都与她无关,不是吗?
她的手抚到腹部,觉得喉间突然有些许的干涩,起身,离秋却并不在殿外守着,除了两盏夜烛照出微弱的光线外,殿内,很暗,也很安静。
她走到紫檀木桌旁,从瓷壶中,倒了些许水入盏,水声的清冷,映着更漏声响,一点一点,仿似敲在心头一般。
她手捧着杯盏,水,是冷的,她用口含了一口,想待到温热后,再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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