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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谨守着臣子的本分,退开道:“微臣不敢。微臣已经把药交给采月,也该早点回太医院,夜深不便,还请娘娘见谅。”
他待我,总是这个样子。似乎很关心,却又遥不可及。今夜,反正我是醉了,何必要维持那些虚伪的规矩,我凄然道:“原来……我连找个能说话喝酒的人也没有。后宫啊那么大,人那么多,可是我却连一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轻声说:“娘娘,您还有莞妃娘娘。”
我失落,轻声呢喃:“是。我还有嬛儿。”
可有些话,连嬛儿也不能说,不能知。
他看我的神情带了些许心疼,迟疑片刻,他终于坐下来,接过我手里的酒壶,取了一个茶盏倒了喝。
他看着桌上的菜色和一对空杯,“皇上……他又让你伤心了?”
我笑:“伤心?别人总说喝醉了高兴,可是我喝醉了还是觉得孤零零的。这个宫里,夫君不像夫君,皇上太像皇上。除了嬛儿……我还是孤零零一个人。”
他的语气有些艰难:“眉庄,你……别这样说。我知道你难过,你大可说给我听,我都听着。”
我又喝了一口酒,微笑道:“其实酒真好,喝了身上暖和。人一暖和啊,好像心里的冷也没那么冷了。”
温实初的酒量不差,一茶盏的酒,他尽数陪我喝完,我又替他斟了一杯,他温言道:“酒能暖身,也能伤身。为贪图一时畅快而伤了自己,何必呢?”
我挑了挑眉毛,“你不是这样的人么?为了保全想保全的人而伤了自己,我和你……都是一样的人。”
他点头,凝睇,柔声说:“其实我并不想你这样。眉庄,我希望你能展眉如初,过得高兴些。”
“展眉如初?”我细细念来,欢喜道:“这个愿望真好,有你和我的名字。”
他的脸越发红了,再饮一杯,恳切道:“我是真心所愿。你视我如知己,我都知道的。”他的眼神那样温柔,如清澈的湖泊,让人想落进去,畅快地沉溺。
我的心温柔得难以言喻。他都知道,那么,他还知道什么?
他的额头有细密而晶莹的汗珠,他低低地说:“你总是喜欢铁锈红的衣裳。”
我的脸热热的,如我的话语一般:“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么?”
他欲言又止,却似乎有些晕眩,扶住了额头。
我伸手想要扶他,口中道:“实初,你怎么了?”
酒后的力气那样小,我身子一晃,落在了他的怀中。他的心跳沉沉的,缓缓,一下一下,声声入耳。
他的心,跳跃着,是在说什么?
我仰起脸,想要看清他的脸,他的心,他的一切……是否君心,一如我心?可是,我来不及看清了。是什么,越来越低,吻上了我的唇。
我没有任何抗拒。这一生,我总得成全自己一回。
一个月后,我才再次见到他。上次之后,他再未出现在棠梨宫。清晨的日光亮起的时候,玄凌从宿醉中醒来,看到了穿着寝衣守候一侧神色温柔的我。一切,又宛如常日了。
于是今日,在我执意的传唤下,温实初还是来了。因为,他不能不来了。
他伫立在门边,迟疑着不敢进来。
我看着他,语气平缓:“怎么不进来?怕我吃了你么?”
他走进坐下,疏离着不敢看我的眼,行礼如仪,“微臣不敢。”
我微微心酸:“瞧你的样子,仿佛和我成了冤家。”
温实初正色:“娘娘急着叫微臣来,到底所为何事?是否身体有恙?”
我伸出手腕向他:“我心里有个疑问?你搭了脉告诉我究竟。”
温实初迟疑着伸出手,不过片刻,他脸色全变,目瞪口呆,失声唤道:“娘娘!”
我叹口气,欣慰地闭上眼睛,“我的梦竟做真了。”
温实初连嘴唇都白了,“难道,是那一夜……”
我微微点头,“是,那一整夜。”
温实初全然怔住。片刻,他刚要张嘴说什么,我制止了他。
我的话语如同梦呓般轻微,却是那样清醒。是的,我这一生,从未这样清醒过。“别跟我说这是灭九族的罪。我要保住这个孩子,用我的性命保他平平安安活下来。实初,帮帮我。千万别让它成为噩梦。”
猪蹄传说(别名很爱很爱你)
——玉娆和小九的番外
甄玉娆入宫那年,不过十七八。
十七八是个含糊的年龄,不过是为着她月份小,十月初八的生日,虚岁十八,实则十七。女孩子家哪有不爱娇俏的,生怕自己老了,偏偏喜欢小一岁的。
十七岁,正是芳华如秾的年纪,仿佛春日上林苑枝头开得如醉如雾的樱花,却已经晓得害怕老了。
十七岁,她托腮坐在永宝堂雕“和合六春”的朱栏长窗下,望着一轮明月清光濯濯如环,忽然想起月下长姐那如玉容颜。
芳华正当盛年,姐姐已经二十五岁,早已是三子之母,却还是容色倾城,凌绝后宫。
十七岁,长姐已是入宫两年的莞贵嫔,宠冠后宫也好,失子失宠也好,长姐早已在后宫如烟的淼茫中沉浮了两轮,脱去一身筋骨皮,焕然若重生。
彼时玉娆还年幼,不晓得这重生是什么意思,只偶尔闻得长姐在冰寒雪地中蝶舞获幸,再度站在荣宠之巅,直逼盛宠多年家世显赫性格跋扈容色美艳的华妃。
盛名之下,她倒没见过华妃,那么多的形容词,不过是辗转从母亲或是旁的女眷口中听来的,有几分炫耀,有几分担忧,更多的是几分欣慰。
甄家的女儿一朝得志,成为众多女眷口中艳羡的对象,如何不叫人羡慕。
她静静地站在廊下,看着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们蹦蹦跳跳,招呼她一同跳皮筋去。她兴高采烈地加入,娘给她梳的多宝辫子随着一蹦一跳稀里索罗地响,珠玉玲珑和女孩子们的拍手欢呼声中,她极投入,心底却隐隐翻着一个念头,原来一个女人的幸福,是要凭一个男人的爱才能获得。
她摇了摇头,看见水月游廊下微含笑意的母亲,偶然听见表姑母一句不无得意的奉承。“表嫂子长相这般美,和当年纯元皇后如此神似,生下的女儿自然是花容月貌,聪慧伶俐,如何会不得皇上的宠爱呢?”表姑母一扬手中的松花洒金绢子,如粲然撒开的一朵烟花,极鲜艳的,霍地开放了。
母亲却依旧淡淡地,含着那种淡淡的波澜不惊的笑意,明眸宛然:“说笑了,我这把年纪的人了,如何能与先皇后相较,实在是僭越了。”
淡淡一句话,聒噪如表姑母也不觉噤了声。当今皇帝爱重先后,人尽皆知,如何担得起这僭越之罪。如此,更多也许会为姐姐招来祸患的话,也被堵住了。
最后,表姑母讪讪笑道:“表嫂今日这衣衫真美,衬得容色愈加好看了,难怪表哥这么喜欢嫂子,多年来都不肯纳妾。最后即便纳了如花似玉的年轻小妾,也不过是做个摆设罢了,看都不肯多看一眼。”
母亲莞尔一笑,也不肯多言。目光缱绻处,却见是父亲来了,父亲伸手扶住母亲的手,极自然的,道:“虽是春日里了,不见日头的地方风还是大,仔细扑着了回去又头疼。”
母亲的笑意极暖,映着檐下一树开得蓬天盈地的粉色桃花,愈加明丽融融胜于春光,温婉道:“好。夫君自己也仔细着身子,等下别多饮酒。”
她是佩服的,敬佩母亲的聪慧与淡然,比之她珍重容颜,更胜百倍。
她想一想,有了梦寐以求的容颜,是否就算是拥有春天?
抑或,母亲这般举案齐眉,姐姐如凤凰涅盘一般地浴火重生再度获宠,就算是拥有最完满的春天?
她不晓得,只是偶然随母亲入宫探望姐姐时,看见姐姐年轻姣美的容颜上,已经覆上一层薄薄的忧伤与深沉。只是忧伤与深沉那样薄,淡得几乎透明,如一层蝉翼覆上面颊,除了她与母亲以外几乎不能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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