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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薄宽大的云青袖飘零着衬得她似乎有一些孤独无助,可惜后宫中却无人可以让她倚靠,她一直都是用坚强来掩饰住自己的孤独无助。如果纤弱是一种美丽,弱不禁风不也是一种脆弱?我不由同情起她来:柔柔不盈一握,却萧萧不屑尘间。质本洁来还洁去,好过乱世惹尘埃。
安容华隆宠又怀孕对她多少是有点挫败的,当初信任如斯的好姐妹如今却成了陌路。安容华的背叛导致嬛嬛的离去,她能不恨吗?我向她道出安容华腹中之子有天疾,听此消息如果是嬛嬛,自然会扬起嘴角得意道:“哈,真是罪有应得啊!”而眼前的她却是微微皱眉,满脸的关切和同情。我错愕,这是怎样的一个女子?她的宽阔胸襟却是大丈夫也难比拟。我不由再细细打量着她,怎的之前就从未主意到她是如此动人。不觉心下惭愧,如若凭她的德行才貌当是盛宠不衰,却因为我而无意争宠。她轻吟地那句“夜来风吹落,只得一回采。花开虽有明年期,复愁明年还暂时”似乎暗示着我,我只能装作没听到,她叹口气,眼神诚恳:“你还是不适合呆在太医院的。”一语道中心思,我再次愣住了。
回到家中,我的脑海还不时涌起那袭清影,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除了嬛嬛,我从来没有如此费心去想过别的女人,只是她――沈眉庄,让我彻夜难眠。
她眉角的隐忍让我想到了几年前我为她治疗时疫时,虽然那时的她很落魄憔悴,眉眼却是无比的高傲和不妥协,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个原本自信傲气的女子变得如此逆来顺受隐人避世?难道是为了保护嬛嬛的女儿?我一阵内疚,自己竟然忘记了宫中还有嬛嬛的胧月,我只想着逃离皇宫却忘记了答应嬛嬛要去照顾胧月,比起眉庄的大义,我的想法太自私,我确实太渺小了。
我下定决心,起身来到案桌前,就算为嬛嬛做最后一件事情――在她不在的日子里为她的挚友和胧月尽绵薄之力,直到嬛嬛回来。烧掉那份辞职文书,还是无法入睡,我又提笔另外画将起来。
天初曦,方才画好,侍童三思进来讶道:“公子,您一夜未眠?”他望着书案上的那幅画像,又笑道:“原来公子在画心上人啊。”
“胡说!本公子哪来什么心上人?”我笑骂道。
三思揶揄道:“不就是甄大小姐不?公子在三思面前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斜瞥了他一眼,不作声。
他狐疑地探过身去,再仔细看了看那画:“不想甄小姐,倒是比甄小姐少一分俏皮多一分稳重端慧。况且三思从来没见过甄小姐穿过云青色这么淡雅清丽的衣裳,公子画的是九天仙子吧。”
我笑了笑,敲了一下他的头:“答对了!”想提笔再附一点文字,思索良久,却在画上书到:高处不胜寒。
番外之鹊桥仙
夜风中依然带着白日遗留下来的丝丝暑热。这样冷热交替的风,徐徐吹得殿中鲛纱轻拂。
玄凌喝得多了,枕着软枕便在冰簟上睡着了。辗转反侧都是睡不着。便起身去看孩子。内殿沉静,胧月、予涵与灵犀都已在内殿睡得沉沉。
我见予涵小小娇嫩的脸孔,心内怜爱之情油生。俯身将他自摇床中抱起,轻轻拍着他抱了许久。
这个孩子,他的眉眼其实长得很像他父亲,每当他认真地瞧着我,每当他朝着我咯咯地笑,每当他小小的手无知地抚摸我的脸,心里油然而生的欢喜与惊恸交织。
幸而,也只是眉眼相像而已。我不由自主地把脸贴在他小小的身子上,予涵,我的孩子,你是我在寂寞深宫里唯一的依靠。
正想着,听见灵犀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
忙放下了予涵去看灵犀,她其实睡得很香。清明月光下的灵犀愈发玉雪可爱,这是个剔透的小人儿。
一母双生的兄妹,灵犀长得更像我。替他们盖好锦被,嘱咐了乳母几句便出去了。
月华清明,照在殿前玉阶之上,如水泻地,十分柔和明亮。
太平行宫的月色依旧如昨。隔了那么多年的月光,依稀是我初承恩宠的那一年,在某个在狂欢中难以掩抑哀伤的夜晚,遇见了月下带露的夕颜花。
夕颜,如乳如烟的月色下,桐花台的一角遥遥掩映在葱郁高大的树间。
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他的清颐姿态仿若刚自云中来,满天星光离合在他身后,远远浮离于世俗的尘嚣之上。
不过是无心的偶遇。当时不觉得怎样,世事的纠葛,竟是由此而起,一发不可收拾。
天际扑棱棱飞过数只喜鹊,羽翅张开的声音划破深宫的宁静。冰簟前的玉阶上随意撂着一张澄心堂宣纸,墨汁淋漓写着一阕秦观的《鹊桥仙》,字迹渐渐潦草,是玄凌醉酒前书下的。
翻月湖上凉风暂至,宣纸被吹起,哗哗一点微声的轻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月色如水宁波,今日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鹊桥横渡银河,如许相思终可倾诉长夜。唯有我茕茕独立于翻月湖边,看白莲如盏朵朵盛开。身后,是玄凌睡梦中略带沉重的呼吸……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那一年,不过也就是前两年的事。甘露寺下的长河中,他与我泛舟湖上。繁星如明亮碎钻倒影湖中,如行舟银河。
他执我的手,我伏于他膝上,他的声音是三月檐间的风铃,轻轻道:“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
我婉转接口,“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他轻声笑,拢我于他怀中。他怀里,永远是这样清洁芬芳的气息,似矜缨中淡淡的杜若清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又似那一日,禅房外是开得如云锦样繁盛的桃花,粉红芳菲凝霞敷锦,春深似海。我的眼泪落在他的袍上,倏忽便被吸得无影无踪,只觉热热的一抹,更像是他隔着衣料的皮肤的温度。
他语带哽咽:“嬛儿,这世间,我只要你。”
终究只是我和他奢望的一个梦。只是梦境那样清晰,他怀抱的热度仿佛依然留在身上,久久不去。桃花谢了榴花开。忍顾鹊桥归路。鹊桥是来时路,亦是归路。那一日的榴花开得这样艳,蓬勃如灼灼的烈火焚烧。初夏晴好的天气,他的话语一字一字如澎湃冰雪浇覆下来——玄凌,要我回宫,要我重返他身边。
也是意料中事,还是有这么一天。只是,玄凌,何其残忍,要他来亲自宣读旨意,要他亲自接我回宫。
明明是初夏的天气,我却只觉得从头到脚凉成一片,就连全身的血液也好像冻结了起来,心中只是一片再清楚不过的伤痛。
泪眼迷蒙中,他的面容开始模糊,就好像小时候梦魇一样,明明知道是一场噩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半副皇后仪仗的气势来接我,我不得不归。也许,并不是旨意的缘故。
命运的峰回路转,我抵死挣扎,终于还是要回到玄凌身边——在他身边笑靥如花,在他身边克教子女,在他身边做他的宠妃,周旋于后宫女子的心机谋算,与他白首偕老。只是这样的白首偕老,我低低叹息——与尔偕老,老使我怨。
只是我,无路可退,亦无路可去。后宫,玄凌的身边,是我命定的归宿。无论我多么不甘心,我一定逼迫自己,要甘心。只有甘心,才能活下去,才能保护我所要保护的所有人。我已经失去了这样多。
不可以,再失去更多。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似水流年,曾经七夕那样一轮明月,还照在天涯那一头。只是那月光,再也不能照耀我幽闭的心情。我无奈闭目。漱漱的泪光里,隔着来时路回头望,再好的月色终究也是凄惶。这世间那么大,容得下我与他的,只是甘露寺后山一座小小的禅房。终于这禅房,也不能再容下我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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