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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大殿,顿觉得心里清爽起来。我扶了槿汐慢慢地走着,回廊上、树上悬着各式宫灯,处处是过年的气氛。槿汐笑道:“这家宴到底是娘娘筹划得好些,往年真不及今年热闹呢。”我淡淡一笑,道:“不说真是忘了那思过轩中还关着一位皇后呢。一会你吩咐他们给皇后送些酒菜过去,到底是过年呢。还有那去锦宫也送些过去。”槿汐答应着,随我沿着小径慢慢走着。不远处便是太液池,便向着太液池边的亭子去了。太液池上积着雪,虽没有月色,借着岸上的灯火犹可看到湖面上一片银光。我凭栏而立,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四下一片寂静,唯有重华殿中远远地传出喧哗笑闹声。一队值夜的羽林军挑着灯笼从太液池边的细石子路上走过,脚步声伴着那一串灯火渐行渐远。风很大,吹在脸上冰凉刺骨。我向槿汐道:“这里太冷,你的衣裳单薄些,不要站在风口子上了。”槿汐答应着向后退了些,捡了个避风的地方站着。我怔怔出了半日神,裹紧大氅轻轻叹了口气。却听身后一个声音说:“天这样冷,娘娘立在这里仔细着了风。”我心头一跳,却笑道:“六王又逃席出来了。”说着回过身来,正是玄清。
清静静地看着我,暗夜里那对墨玉般的眸子跳动着异样的光彩,那熟悉的轮廓在这清冷的夜色里越发显得柔和起来。我默默望着他,心里一片恍惚。依稀是那个雪夜,更深人静,只为着我的一句戏言,他携了我的手去寻那山中的野腊梅。天那样冷,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一步步小心地走过那些积了雪的石阶……
恍惚间,却听他轻唤:“嬛儿……”低回缠绵如呓语。我的心由不得乱跳起来,忙侧头去看槿汐,槿汐竟不知去了哪里。
清深深地看着我,低语:“谢谢你保全涵儿和岚儿。只是为什么瞒了我这么久?我只道是你待他余情未了……你可知我这些日子熬得多苦?”
我深深吸了口气,道:“王爷的身子可大安了?”清怔了怔,炽热的眼神渐渐黯淡下来,看着我道:“嬛儿,私下里说句话也要如此生分吗?”我幽幽叹了口气,回身望着泛着银光的湖面,道:“少些牵挂岂不更好?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清静默良久,叹道:“他待你好么?”我轻轻一笑,道:“很好。”清笑了,笑容带着几分凄凉,道:“失去了才晓得珍惜。他到底是皇帝,便是失去了,也可失而复得。我恨不能掏了心肝给你,却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回到他的身边。便是想就这样看着你,和你说上几句话也难如登天了。”我心头酸涩,淡淡笑道:“他失去的太多了,而你只是失去了一个女子罢了。”清叹了口气,道:“假如可以,清愿意放弃爵位,愿意放弃一切,只要能带了你走。”我摇摇头,强忍住泪意,道:“造化弄人,你我的缘分终究是尽了,何必徒增感伤?日子久了,你会忘了嬛儿的。天底下有那么多的好女子。”
清望着远方,摇头道:“不会了,再也不会有一个女子能令我心动了。你让玉隐跟了我,是误了她一生。”一阵风吹过,耳畔垂着的流苏上的翡翠坠子撞在一起,叮咚作响。我叹道:“你可知玉隐待你的心意?她恋慕你多年,那份用心并不逊于我。玉隐跟了你是成全了她的心愿,而你,又何苦辜负了这份情意?”我顿了顿,低叹一声,接着道:“玉隐并非我义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请你如待我一般待她,就当是陪在你身边的嬛儿吧。”清叹了一声看着我,眼神温柔缱绻,道:“嬛儿夜夜在梦里相见,何须别人相伴?我自会善待玉隐,不负嬛儿所托便是。”我几欲落泪,叹道:“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六王珍重。”说罢回身便走。
清却在身后轻声道:“等等。”我立住脚,再也忍不住,几滴清泪滚落。清低低叹了一声,道:“何时可以看看予涵和岚若?”我强压住心头酸楚,道:“五月二十九皇上会为他们庆贺生辰,该能见上一面罢。”清慢慢走到我的面前,伸手帮我拭去泪痕,他温暖的手指轻轻滑过我冰冷的面庞,我心中愈加酸涩。清的眼中满是疼惜和深深的痛楚,许久方长叹一声,道:“太冷了,娘娘请回吧。”说着转过身,大步向重华殿的方向去了。
望着清远去的身影,我怔怔立着。如同被抽去了魂魄一般,不觉得寒冷,甚至感觉不到那肝胆俱裂般的痛楚。不知过了多久,却听槿汐唤我:“娘娘,娘娘!”我慢慢回过神来。槿汐有些慌乱地看着我,我笑笑:“方才去了哪里?”槿汐道:“六王爷说皇上正吩咐了人要给娘娘送手炉来,又怕寻不到娘娘,让奴婢自去取一趟。娘娘只怕是贪看夜色,竟没听到。娘娘这是怎么了?”我轻轻叹了口气,道:“今儿我们什么人也没遇到,更没有遇到过六王。”槿汐低低应了“是”,将手炉递给我。
捧着手炉,暖意渐渐复苏了我冰冷僵硬的四肢。我深深吸了口气,沁凉的空气让我混沌的头脑清醒起来。我便道:“出来这半天,该回去了。”槿汐笑道:“也不过是两三盏茶的工夫,只是这天寒地冻的,还是该早些回去。若是受了凉,皇上又该急了。”只是两三盏茶的工夫,我暗暗叹了口气,扶了槿汐慢慢回重华殿去了。
重华殿中热闹依旧,众人的兴致更高了。我又饮了几杯酒,玄凌在桌下握了我的手,笑道:“这会子脸色好多了,方才进来的时候,脸上一点颜色也没有。可是冻坏了?”我心下酸楚,却嫣然一笑,道:“方才皇上正跟几位王爷谈酒论诗,嬛嬛都没敢搅扰皇上,却不想皇上一心几用呢。”玄凌低声笑道:“嬛嬛走近了,朕便感觉得到。偷空看几眼的工夫自然是有的。”
我低头浅笑,道:“皇上可是看嬛嬛容色惨淡,坐在这一片如花似玉的女子中实在黯然失色了。”玄凌越发凑过来,轻笑道:“你冻得面色雪白,朕倒是多喝了几杯红光满面的。你可还记得一树梨花压海棠?今儿可该换换了……”
我只觉面上滚热起来,待要说话却觉得几道目光正齐刷刷地落在我身上。我心中一跳,禁不住去看玄清,清却是正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不曾看向这边。我又看看诸宫嫔,果然有好几个素日便肯争风吃醋的,正齐齐向这边看来。的确,这样众目睽睽之下,玄凌凑过来与我这般耳鬓厮磨低声细语,实在不甚妥当。我柔声道:“皇上没闻到这殿中一片酸风醋雨么?这些人看着呢。”玄凌笑道:“理她们呢。”说着略坐直了身子却依旧紧紧握着我的手。
我看看玄清,他只是饮酒谈笑。我轻轻一笑,你我即便相距咫尺,这咫尺亦是天涯。
三月末裕陵太后园寝建成,为了太后梓宫奉安地宫之事又忙乱了月余。我再三求了玄凌不要将眉庄的棺椁随葬入太后陵寝,玄凌便吩咐另起了一座园寝,将眉庄以贵妃礼下葬,谥曰:惠仪贵妃。淳嫔已于去年追赠为淳顺妃,遂以妃礼改葬。我免不了又哭了几场,幸而念在眉庄有淳儿相伴,不至在地下孤苦无依,方才渐渐好了些。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格外的早,五月中旬便已是暑热难当。好不容易熬到了月末,玄凌在宫中设宴为予涵、岚若庆贺生辰。这是第一次为太子和小帝姬设宴,宫中着实热闹了几日。我本就禁不得热,又为了予涵岚若的生辰忙得不可开交,越发觉得难熬了,便催着玄凌安排了去太平行宫避暑。玄凌便携了宫中有宠的妃嫔和各位皇子帝姬、文武百官一行浩浩荡荡地移驾太平行宫。婉愔也抱了予湛同去,只留了有孕的娴嫔,柔嫔和恬婕妤在宫中安胎。
玄凌本想指了风光霁月殿给我居住,却又嫌离水绿南薰殿太远,便问我的意思。我不愿太过招摇,又恐怕齐贵妃面上无光,便仍在宜芙馆住了,其实也是最爱那一池荷花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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