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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明月(6)
作者:不窈窕 阅读记录
为首掌兵之人正是成昭,他入行伍,玄甲铁衣一身冷厉,面貌却跟粗犷没有丝毫关系,一副冰霜俊美之相,不似征战的将军,倒似哪家俊俏公子。
但此时还有谁敢生旁的心思?成县尉一出手就要了数十人的命,莫不是阎王再世……
很快众人就顾不上成昭率兵杀人时的利落了,所有眼睛都盯在了倒地不起的络腮胡等人身上,如见恶鬼,惊掉了下巴。
吃人?!
实在是太过于骇人听闻,那可是禽兽也不如啊。面生横肉,目下有血气,越看越觉得在理,否则,为何大家面黄肌瘦,偏只有他们身强力健?
围在络腮胡兄弟等人边上的家伙们,如避瘟疫,连滚带爬退避三舍。
本来王强被射中大腿,眼见走不了了,他抱着腿在地上嗷嗷叫,听得成昭的猜测,他一阵心惊肉跳。
“血口喷人,实在是血口喷人,要杀要剐就来啊,找不到理由造谣算什么英雄好汉。”
王强憋红了脸,打死也不肯承认。
周围之人一想也有道理,安阳县的官,怎么会知道他们的事?分明是胡编乱造。
成昭冷眼视之。
他虽未亲眼得见这几个人作恶食人,但吃过人的,面相就与常人截然不同,他可没冤枉了谁。
“我能证明王强、李彪几个吃过人!”
没等成昭解释,旁边横窜出一个少年,冲到他跟前,是先前被络腮胡踹飞的金石。
众人面前,金石也浑然不惧,他义愤填膺,怒目瞪着地上的人,双眸瞪出了喷火,显然恨极了他们。
急匆匆主动揭发这群禽兽吃人的事实。
逃荒逃了数月余,大家带的粮食本就少,再怎么节省,半路也见了底,没了口粮。
人饿急了,沿途的野草树皮都被一抢而空。可偏偏这群禽兽竟然打上了两脚羊的主意,先是病得快死的人,然后盯上了小孩子,若不是金石和同伴们抱团取暖,从不落单,早就化作沿途的枯骨了。
之前队伍中有个姑娘,就是因为落单被王强捉了去。想起已逝之人,他恨不得马上把王强千刀万剐。
金石掀开了一道口子,和王强同路逃荒的灾民也纷纷出来应声。
“就是啊。”
“我邻居家的婆婆,就折在他们手上。”
“丧天良的毫无人性,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
旁观作恶的接连举证,那些听从王强撺掇,饿极了与别家易子而食的人户,则心虚低下了头,讷讷不言。
一人一句,铺天盖地的控诉与哭号已经为此时盖棺定论。
他们一伙的恶行骇人听闻,没人再关注县兵为何上来就是杀招,要么中箭身亡、要么身负重伤。
众人只觉得大快人心,他们真的该死啊!
甚至尤嫌弃不够,罪孽滔天的大恶人简单死了完全便宜他们,应该被处以极刑才是,纷纷请愿将尚在喘气没死透的恶魔处以极刑。
成昭命人把王强等人押送走,另外并不追究方才被煽动欲作乱的其余灾民。
再看马背上的将军,他无悲无喜的脸上仿佛满含悲悯,金刚怒目的佛陀以雷霆手段消除罪孽。
薛竹双唇煞白,食人一事太荒唐了,她忍下几欲作呕的恶心,目不转睛注视着马上的身影。
昭昭,她的昭昭。
看见成昭她就不害怕了,飘荡的灵魂找到了此心安处。
成昭是英雄。
城墙下的一箭,薛竹回忆起二人的初见。
二人的缘起不在村口那一池溺水边,而在层峦的山间,黑风寨山匪环伺垂涎之下,成昭意外从天而降。
彼时的昭昭是个和尚,相比起俊朗标志的五官,锃亮的光头更引人注目。
亮得刺眼。
薛竹当时只当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稻草也会与她共陷深渊,未曾想和尚真给她带来一线生机。
来人杀穿群集的山匪,步步莲花,带她脱离险境,至始至终神色痛惜而悲悯,感化的叹息声中,她恍惚遇见了神佛。
那大概是昭昭至今仍不变仁慈的来源,得以在安阳城下见血封喉斩妖魔。
昭昭曾经从匪徒魔爪中救出了她,与当下何其相似。
马上的翻身下马,薛竹头也不回投入成昭怀中,埋首冰凉坚硬的盔甲上汲取安心,仿佛这般,她就能什么也无惧无畏。
一声轻叹,转为温和平坦的眼眸垂视胸前漆黑的发顶,成昭拂去女子鬓边的灰尘。
“阿竹今日受苦了。”
他没问薛竹为何会出现在城外,也没提她此刻的失态。
可好似只要面前这个人知道了她的委屈,她就能无条件倾诉,薛竹强忍了好久坚强在这一刻尽数摧毁,眼眶发热。
“昭昭回来就好。”已是语带哽咽。
“我回来了。”
男人已不再是和尚,仍保留了出家时的习惯,温言细语安抚,念上一段经文宁心静气。
返城的兵士默契别开眼,已回了安阳,无需正军待命了,留一支队伍镇守城门维持流民秩序,别的都随副将回了军营。
薛竹收拾好心情抬头,欲盖弥彰后退了两步站好,维持淑女的仪态,也没忘了不久前和她同生共死过的小少年,郑重朝他一拜。
“还不知小郎名姓,方才多谢你拉了我一把。”
金石没生受了她的礼,摆手摇头道:“叫我金石便可,不必言谢,你给了我们粮食,自当回报,当不得谢。”
各论各的,施粥不过先吃到一口饭罢了,不是薛竹家的米,先吃一口也求不来长生,金石小少年的襄助,却是雪中送炭,并连累他自己陷入了险境,怎可一概而论?
薛竹执意道谢,好说歹说,金石终于收下了谢意:“阿竹姐姐的谢意我们收下了!”
快打住,他收下还不行吗?金石以往没与这种香软脆弱的女子打交道,太费功夫了。
最不耐烦这些嘴皮子功夫。
“小兄弟你们可有去处?”薛竹才说到实在之处,安阳县城内开设了福田院,接纳金石这样的流浪儿,还会传授谋生技能,雇能干之人去做工。
金石这样的外地流民,城内都进不了,福田院自然也不会收。
可金石他们毕竟是孩子,又对她有恩,薛竹打定了主意给他们介绍一个稳定去处。
这回金石终于没有怀疑薛竹想骗他,卖掉他们,薛竹一路亲自送金石一行人至福田院,与福田院的婆姨们交代清楚来人,才同金石告别。
安顿好这群小孩,薛竹才看向亦步亦趋跟随在她身侧的成昭,主动牵了人家的手,“昭昭我们回家。”
一直没离开半步的刘都头这时终于有了眼色,他也该走了,讪讪与成昭分别。
走了走了。
成昭外出半月没归家,薛竹掺和赈灾施粥他事先一点也不知晓,薛竹山村里长大,涉世未深、天真单纯,哪怕她经历了几次磨砺,考虑做事还是太简单。
隐患重重,最适合她的,莫过于一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昭昭每日带兵清理流寇,就是为了还百姓一个安稳日子吗?”
成昭还俗一是因为薛竹,二来昭昭原本是僧人,普渡世人,但眼下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佛经救不了世人,他如何能看淡疾苦寻找心中佛?弘善更愿意脱下一身僧衣,成为成昭,为苦苦受难的百姓做些事情。
同样是助人,穿不穿袈裟都无所谓了,佛祖自在他心中。
清澈的美眸盈满了情愫,昭昭想做的事情,亦是她的愿望。
成昭却摇头,“我所愿,也有私心,不要拖累了你。”
因为她吗?宁愿她什么也不做,也好过受了伤害。薛竹听得此话,更加半分怨言也无。想必再重复一次危险,也心甘情愿。
“怎么会拖累,昭昭保护我呀。”
一双依恋挂在男人脖颈上,娇俏的声音柔软清甜,“若没有你,我就真该害怕了。”
嘴上说着害怕,薛竹心知自己正置身世间最安心之处,足以撒娇似的倾诉。半年时间足够薛竹习惯,成昭是那枝繁叶茂的大树,永远为她遮风挡雨,再没有人能让她如此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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