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不可道情(115)

作者:金陵美人 阅读记录


韩自中平静问道:“现在的你认为报仇比守卫疆土更重要吗?”

她反复去握一把沙,无论怎么用力,最终还是会从指间滑落。

云霁忽然停下来,撑在沙盘边,低声:“我没有哪一日能忘记阳方堡。”

恨意会吞噬理智,她清楚地知道,现在的自己没办法做出正确的决定。

明明不是为了报仇才走到这里,现在脑子里只有报仇。明明心有宏图大志,却被时局所困,进退维谷,四面楚歌。

她用手遮住半张脸,轻道:“让我静一静吧。”

韩自中站着没动,说:“你觉得现在还有时间静一静吗?”

“你这样逼我又有什么意思?”云霁突然失控,喉间不自主地溢出一股甜腥味,在阳方堡喝下去的肉粥变成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和她的血肉相融。

她佝偻着身躯,止不住的干呕。

韩自中并不在意她的狼狈,他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我沏一碗茶给你漱口,好不好?”

云霁胡乱地用手掌擦过脸颊,扯了一下嘴角:“你也知道了……光是听起来就很恶心吧……”

他从腰间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仔细的为她擦拭额头的细汗:“我很后悔那场战役没能陪在你身边,虽然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能身受同感。”

他的语气和动作让云霁耳红面赤,她的身子微微后仰,极力躲开他的擦拭。

但她退一寸,韩自中便进一步,自顾自地说道:“好了,擦成了一只红脸兔子,可爱多了。”

云霁终于从他的魔爪里逃脱,她奋力推开韩自中,两人因为惯性的缘故纷纷跌坐在地上,面面相觑,很是滑稽。

韩自中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笑了起来:“总算是卸下那幅严肃面孔,像个活人了。”

云霁不解道:“像个活人?”

韩自中用手在脸上比划道:“你是不是很久没有照镜子了?你看啊,紧抿的唇角,缠在一起的眉头,永远严肃凝重的目光,啧啧,咱们营地里的狗见了你都得避着走。”

她不大自然地活动了一下嘴唇,问:“你们怎么不告诉我。”

韩自中耸了耸肩膀:“你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我们劝说有用吗?”

云霁盘腿坐着,沉默了一会道:“我想做的事太多,怕时间不够,更怕不成事。”

“我不会说大道理。”韩自中伸了个懒腰,“但只要我们尽力了,做不成是天命。”

“你按照原定计划去安排吧。”云霁缓缓起身,整理凌乱的沙盘。

韩自中离去后,帐内又归于平静。她将象征着边防线的旗帜握在手中,忽然觉得好笑——天命?如果她非说是人祸呢?

韩武说的没错,宁武关是朝廷的弃子。她来了五年,五年中宁武关数次迎战契丹人,赢多输少。然而朝廷是怎么做的?逐年减少粮草兵马,军饷亦是一扣再扣。

此次面对契丹发难,朝廷竟然不顾军队实力,草率决定出击。

宁武关的将士们究竟守的是谁的国?最终又能不能守住自己的家?

云霁忽然觉得清醒是一件让人难受的事情。她清醒地知道不公,却没有能力改变不公,甚至连说出不公的勇气都没有。

在营帐里闷了一天,出来时天已黑透,不想在火光中露面,云霁特意挑了黑暗处行走。

想必韩自中已经将事情交代下去,她长舒了一口气,这几年幸好有韩自中在身边,不然她一个人真的应付不来。

云霁苦笑一声,原来自己也是个道貌岸然的人。谁都辜负了,谁都没得到成全。

她绕着营地外围漫步,直到营地被远远地甩在身后,才想着坐一坐。

呼呼的风声里夹杂着微弱的人声,耳朵好也不是什么好事,想安静坐一会的时候总会被打扰。

云霁刚准备起来离开,风里的声音自然地送进了耳朵:“你说可不可笑,拿各营的精兵良将凑出一个归州营,说到底还是在帮他们家挣军功。老话说山高皇帝远,真是一点不错,依我看啊这宁武关快成一言堂了。”

她僵在原地,一口气梗在喉咙,不上不下。

换了一人说:“云霁还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本事?她有以一敌万的本事吗?还不是靠我们在前线送死,她倒是在后方落得一个骁勇善战的美称。别把她想的有多神,想她五年前来到宁武关,若是没有将军一路优待,谁会高看她一眼?”

他轻讽的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依我看,牢牢的纂住小韩郎君的心,才是咱们这位云校尉最大的本事。”

深秋风寒,几缕碎发在风中翻飞,云霁试图用冰冷的指尖勾去耳后,几次都没能成功。

云霁索性用手捂住耳朵,可是声音还是一个劲地往耳朵里钻:“我听归州营的弟兄说,云霁与小韩郎君像兄弟像战友,唯独不像夫妻。她竟敢让将军独子当前锋,摊上这样的女人,真是上辈子造了大孽。”

唐延曾夸她耐心超群,这一优点不仅在战场上有用,现下也很是受用。

夏虫不可语冰,她安慰自己。云霁平静地坐着,声音渐渐变弱,直至消失不见。

他们最后一句说的是:“哎,让女人骑在头上拉屎撒尿,宁武关是成不了气候咯。”

她看着眼前深邃的黑暗,一个消失在生命里的名字逐渐清晰,思念越发浓稠。

“怎么还不回去?”

突然间,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黑夜里传来,她眼前浮现起熟悉的眼睛,那双眼一贯平静如潭,面庞仍旧温润沉稳。

“在等你来接我。”她仰着头,眼角有些湿润,“什么时候有空?”

“大明山上我已经接过你一回了。”他说,“别用耳朵去找路,要用心。心是自由的,你便是自由的。”

“不能再接我一次吗?”

“我亦是枷锁。”

风从大漠深处刮来,细小的沙粒打磨着粗糙的皮肤,云霁闭着眼睛,心跳如擂。

她知道是幻听,是幻觉,是软肋,是自我说服,可是她也是真的想念张殊南。

天际微亮,巡逻的哨兵的发现了一夜未归的云校尉,她站在归州营的旗帜下,长长久久地注视着东南方向。

晨光在她的身上拉扯出一道黑影,一半深陷黄沙,一半仰望归路。

云霁回到营帐时才发现,韩自中如往常一样,坐着桌前等她吃早饭。

韩自中拿起碗替她盛粥,一面道:“母亲送来些包子来。她知道你喜食甜,特意寻了红豆,做了几只豆沙包。”

云霁坐下来,接过碗和包子,忽然道:“不问我去哪了?”

“没丢就好。”韩自中咬了口肉包子,随口道:“出去散心了?”

甜豆沙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云霁勉强咽了两口,又道:“让夫人费心了。”

“你说这话就见外了。”韩自中口吻轻松,“本来她闲在家中也没事做,也算是找点乐子了。”

云霁不接话,只是默默地放下豆沙包。

韩自中看了她一会,长叹一息:“你这说来就来的情绪,我可有些受不住了。”

云霁倒上一碗茶清口,低声道:“军中有些流言蜚语,你可曾听闻?”

“什么流言?”韩自中疑惑。

云霁与他对视了一会,淡道:“有关于我,还有我们的流言。”

原来她昨夜未归,是因为这件事,韩自中若无其事地避开她的眼睛,仰头喝掉碗里最后一点粥。

军中的流言,他早有耳闻,私底下也管过好几回。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被她晓得也是迟早的事。

韩自中放下碗,笑了一下:“军旅生活无聊无趣,他们无非是过过嘴瘾,你不必当真。”

第97章 第九十七章

◎“人固有一死,我只怕虽生犹死。”◎

云霁转着茶碗, 似笑非笑:“咱们说的是同一件事吗?”

韩自中心里咯噔了一下,装模作样:“还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