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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片杏仁+番外(108)
作者:athos (athos1978) 阅读记录
他看到一个修长俊美的身影坐在主席上,向着他欢喜的招手。是阿什克岱。他穿着新郎的衣服,头巾上饰有珍珠。
“是谁要结婚了?”他问,并且感到伤心:“你么?”
“是你!”他的朋友笑着说,然后脱下自己身上新郎的衣袍,给他穿上,又给他戴上那装饰着珍珠的新郎头巾。
然而他却不顾一切的逃了,把自己最爱的朋友留在身后,没命的逃了。他不想结婚,他爱着阿什克岱,但是他真的最爱的是他吗?他觉得自己不能肯定。他混乱了,他眼前所爱的似乎并不是他的最爱。他要去寻找那最爱的,哪怕踏遍千山万水。
他跑,企图逃离。风在他耳边做响。似乎有声音在召唤他说:“我那最爱的!你来啊!我在这里!你快来!”
他内心惶惶,停下来倾听那声音。并问它:“你是谁?你在哪里?”
它却回答:“我在这里,就这里。放我出来啊!我被困于此,要窒息了。我要被憋死了,求你快放我出来... ...。”这声音震撼着他,似乎来自他内,又似乎在他之外。四面八方,上下虚空,全是这呼喊声。
救我!救我!!救我!!!释放我!让我自由!只有你能做到!
他几乎要哭了,被这悲悯的声音所震撼。脚下的泥土似乎是有生命的,在微微的震动,如母腹中胎儿的心脏波动。他忙伏在地上倾听,寻找那确切的位置。然后用手疯狂的扒开土层寻找那生命。
他要释放那被囚禁的声音,给它自由!
黑色肥沃的泥土下,居然是镜子般反射着天光和周围的一切。一个同样十四岁的美丽少年被囚于镜中,他见了他,就朝他伸出自己的手,乞求他的帮助。他也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用力拉他出来。被他手拉着,他终于从困住自己的镜子里站立起来。
多么美的一个少年啊!他的纯净之美令他心动,他在他的纯洁面前自惭形秽。因为他知道自己早已丧失了纯真与洁净。
他喃喃着问:“你是谁?”脸上热热的,在害羞。
“我,就是你。”他说着,笑着看他。眼睛里有不尽的欢喜。
“怎么可能?你那么美丽而洁净... ...。”
“你也一样!”
他捂着脸哭了,泪水从指缝间渗落。头一次,有一个人说他洁净。他比他更俊秀美丽,比他更真纯干净,然而,他,其实就是他。那是他以前从未发现从未认识过的自我。他释放了他自己,给了自己以真实的自由,发现了自己纯洁的本真。
内怀明珠者,何许外求?此世本异乡,流亡者暂居之地也。
伯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狱中床上,牢门闭锁,一片清冷。自己身上盖着被子,头下面有枕头。但是因为正在发烧,出的汗把枕头浸的潮湿。他艰难的歪头,看见那只盛过药的粗糙瓷碗,还有煎药的瓦锅。嘴里还余留着被喂下去的药汁的苦味。
一个身影蜷缩在床边铺着草席和被褥的地上,已经睡着了。是米昔塔尔。伯颜想起来,米昔塔尔昨天来的,他是自愿到大宗正府的狱里来陪伴照顾他的,因为他怕自己的主人会受太多的苦。
第72章 一缕光线
当瑙鲁兹节的第一缕阳光透过小窗射入室内时,如同最灵巧的匠人给那黑色卷曲的睫毛背上镀上了一重碎金。他被刺入眼睫的明媚日光叫醒。而睡在身边的青年却还沉睡在深渊中。
这一天是新的太阳,波斯人和图兰人在这一天纪念春天的复生。他想起以前在家乡的时候那些波斯人在这天会准备九种谷物做成的饭并与邻居分享。瑙鲁兹和雅勒达,是他在波斯家乡所最熟悉最快乐的两个源自异教的节日,亚述人在复活瞻礼和升天瞻礼时也是同样的快乐。
波斯才是他的故乡,充满了甜蜜的苦涩,在他记忆里唯一眷恋的故土。蒙古人的草原与他无关,虽然他的父亲晓古台或祖父阿剌黑以及曾祖父述律哥图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但他没有。蒙古草原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也是毫无意义的地方。他是基督的肢体,被突然的抛入了这个陌生疏离的世界。他的母亲是波斯的亚述女人。萨尔米娜如此美丽,她把她的美丽、聪慧及细腻都给了他,所以他没有带着他父亲和祖父那样粗鄙的相貌出生。她在他出生时就把正确的信仰给了他,使他不至于走上拜偶像者的歧途,这真实而正确的信仰指给他可以获得永恒生命的途径并教他如何不为现世的荣耀而沉沦。
在他心中的臆想里,这一天会有好心人给他送来奥斯曼草制成的草棒,他可以用它画自己的眉毛与睫毛,让自己准备好度过这春日复生的一天。然而在真实中他只有冰冷的牢门和铁质的镣铐陪伴。他的手足上被系以束缚。他已经入狱超过七日,不用再戴那枷了,但是镣铐仍然不离开他的身体。他把自己的双手和双脚缩着藏进那床冰冷的被子里,想象着自己不用戴着它们的状态。
锋利的冰寒气息仍然在刺痛他的骨骼与关节。如同一柄解肉的钢刀。它们在他骨头内穿插,他牙关打颤,身体瑟瑟。觉得自己如同被人肢解了一般的疼痛。他抗拒那块从冰窖里取出来的坚冰。而他们强迫他。他们剥了他的外面衣服,拖着他如同拖一条下贱的狗一样,他们将他摁着压倒在那可怕的冰上,让寒冷逼迫他屈服。
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他的膝盖下面融化了,从膝下有化开的冰水溢出。他的体温暖化了它们。
我要死了。他想。他们对我毫无怜悯。母亲啊!你在哪里呢?你的儿子就要死了,你可知道?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在牢狱中,他心里只想要他妈妈。
他只记得冰块在他的身体下向他传递那寒气。他的身子把那块冰焐热了,所以它就溶解成了水。寒冷如刀刃刺入人类的肉体,在关节缝隙间来回穿梭。酷寒带来的痛楚几乎将他的肉身肢解。他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以阿拉美语喊叫了萨尔米娜的名字,那是他最爱的至亲。
他不清楚在高烧不退晕厥于床榻辗转反侧的时候他用波斯语和阿拉美语都反复呻吟了些什么话语。他自己觉得最可能的是反复呼唤自己母亲的名字。那名字离开他身边多年了,但是仍然深深的印在他的心里。除了他信仰的那一位救主,母亲的名字是唯一即使在昏迷里他都不会忘掉的词汇。
残酷的刑罚毁坏他的身体,但他们又不允许他死去。他在昏迷时,他不知道是谁把他从那冰的床上卸了下来,又是谁给他换了贴身的内衣把那已经让冰水湿透的拿去了。
合汗的画师在画吧?是的,他一直都在那儿。他画他,一个卑贱的奴仆。这些画面将给他一份留作回味。
瑙鲁兹节的春意盎然和雅勒达节的深夜漫长,是他意识深渊中最模糊也最真确的记忆。只要他稍加一个松懈,便会窜出来提醒他不属于眼下这方土地。这里没有坚贞的信仰者所留的芳踪,也没有波斯邻居在瑙鲁兹节和雅勒达节热情的馈赠。这里只有对超越物质的理念世界的无知冷漠和斤斤计较的精明算计。这里即非故乡也非他死后将会返回的地方。在这里他永远只能做一个失意又刻意失忆的流浪者。
雅勒达之夜是一年中最黑最漫长的一夜,它是光明战胜黑暗的前夕。过了这夜之后,白天的时间将逐渐变长,夜晚的时间将会缩短。波斯人把此夜视为太阳重获新生的夜晚,并为此举行隆重的仪式。
当这一天来临,人们会早早回到家里,全家聚会,一起围着壁炉聊到深夜。他们会在聚会时诵读哈菲兹、萨迪等人的诗歌章句,然后根据内容占卜未来一年的吉凶。
雅勒达夜的人们会早早的备妥各类红色的鲜果和干果。如石榴、红瓜瓤的甜瓜以及柿子等。那石榴浑圆饱满的形状象征生命的延续,它鲜艳的红色果皮代表着黎明和生命,晶莹红润的籽粒意味着生命的绽放,是雅勒达夜必备的水果。还有那翠皮红瓤、汁水饱满甘甜似蜜的甜瓜,透红的瓜瓤象征着太阳。波斯人都认为在雅勒达夜里吃上一口这种红瓤甜瓜,可以免去一个人一冬天的灾祸与疾病,帮助他顺利渡过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