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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搐的胃翻滚着强烈的酸意,这酸烧得喉咙发疼。
这份日日夜夜缠绕着他的饥饿在听到这段对话后奇迹般削减了不少。
他没有靠近人群的打算,只是两菜一汤这四个字在他心中不断盘旋,随着心跳一下又一下地鼓动,且越跳越快、越跳越剧烈,顶得恒乞儿双耳嗡鸣,眼前也模糊了起来。
他定在了原地挪不动脚,想多听一会儿,似乎听着那些话语,他的灵魂便随着白衣人的描述,进入那美好的世界当中。
直到前排的孩子看见了他,扯了扯父母的衣袖。
“天老爷,这个扫把星怎么也来了?”
大人们看见了他,立刻窃窃私语了起来,“村长,快把他赶走,要是被仙人看见了可怎么得了!”
“万一仙人们看出了他的身份,以为我们村子里的人都和妖孽厮混可怎么办!”
“孩子们还等着成仙呢,不能得罪仙人,快把他赶走!”
村民们火急火燎地小声交谈着,他们避着裴玉门的弟子,但对于已经筑基的仙家子弟来说,这些声音清晰可闻,没有错漏一个字。
几个弟子对视一眼,每个村子都会有所谓的丧门星,但大多只是命格不好,远不到害人的地步。
他们固然不忍,可又不能总是插手外人的事,给门里平添麻烦。
得知恒乞儿过来,村长立刻沉着脸朝队尾走去。
他人还未到,拐杖已砰地打在了恒乞儿脚前,“小杂种,你来干什么!”
那威风凛凛的拐杖和男孩挤满了黑泥的脚指甲只差半寸,恒乞儿从炸耳的心跳中回神,惊恐地退后,几乎跳了起来。
村长又道,“还不快滚!”
裴玉门初次下山的女弟子坐不住了,扬声唤道,“村长,这孩子是谁?怎么如此瘦弱?”
村长和周围的村民一惊,立即有两个村妇劝着女弟子坐下,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谄笑道,“是个外村流浪来的孩子,他就在这几个村子间来回讨饭,仙子莫怪,他一会儿就走了。”
趁着仙人看不见,村长拐杖一斜,鞭在了恒乞儿的小腿上,急急低喝:“愣什么!快滚!”
他紧接着转身,对裴玉门的弟子们赔笑,“没事了仙长们,没事了,他这就走了。”
恒乞儿的痴愣被那记敲在腿上的拐杖打破。
他瘦得可怜,火辣的痛楚没有经过皮肉的缓冲,直愣愣地炸在了骨头上——不止是小腿,他全身上下加起来也没有几两肉可言。
村长威严的后背将他和裴玉门弟子们隔开,小乞丐瑟缩了下肩膀,低下头,抱着自己的破篮子地离开了。
他本也没想着靠近的。
“等一下!”女弟子忿忿不平地站了起来,她一动身,身旁的师兄立刻拉住她,代她对几位村民说道,“虽然是乞丐,但既然还是个孩子,就让他也测一测灵根吧。”
“什么!”村民们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要让那个灾…参加仙门的考核?”
“怎么,难道他已经过了八岁?”
“那倒不是……”恒家村的村民们吞吞吐吐道,“仙长,他要是有仙缘,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就不必在他身上白费功夫了。”
“仙长,他不可能有仙缘的,还是赶紧测测我们家生根吧!”
“乡亲们,稍安勿躁,一会儿的工夫而已,也不耽误事。”说罢,那名裴玉门的弟子高声唤道,“小孩儿,过来。”
已经走出六.七丈的男孩一顿,转过头,茫然地望向他,随后立刻看向村长的脸色。
村长竖起了眉,眉间层峦叠嶂的褶皱里填满了烦闷、厌恶和不快,却又不敢违抗仙长的话,只得没好气地抬了抬下巴,从鼻孔里哼出两个字:“去吧。”
恒乞儿在原地顿了一会儿。
他并不乐意过去,成为人群的焦点对他来说无异于酷刑,他本能排斥着上前。
可干裂的嘴唇和满是酸水的肠胃让他满脑子都是两菜一汤那四个字。
仙人白花花的衣服,在恒乞儿眼中变成了村子里傍晚的炊烟、孩子和农夫们手中的馍馍、夏天门槛上村民们手中的热饭。
他缩起了肩膀,微低着头,攥着破烂的衣袖和衣袖下的篮子,经过队伍朝前走去。
刚迈出脚,村长忽然抬起拐杖,恒乞儿本能地瑟缩后退。
但好在这一次拐杖没有落到他身上,只是将他背后的衣服撩了起来,看了眼他的后背。
确认过什么之后,村长才用拐杖一顶恒乞儿的背部,催促道,“走快点!还让仙长等你?”
恒乞儿被推向了前方,身边隐约有窸窣的声音,“真不知道仙人在想什么。”
“难道这灾星上真的有仙力?”
“什么仙力,我看是妖力。”
“白师兄,”那名女弟子也忍不住小声问道,“您叫这个孩子过来干什么?”
她是看不过去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孩子,可把他叫过来测灵根有什么用?难道师兄真的觉得这样皮包骨头的小乞儿身上存在灵根吗?
话音刚落,女弟子便瞥见白笙拢在衣袖里的指尖闪过一点白光。
白笙取出一枚低级储物器,在里面放了些水粮果肉。
他掩着这枚储物器,另只手对着慢吞吞挪步的男孩招了招,鼓励道,“小孩儿,来。”
恒乞儿抬眸,一只漆黑的眼睛从垂下来的发缝里向外望去,看见了一排衣着雪白的裴玉门弟子。
他们比炊烟、馍馍和热饭更白,叫他下意识收紧了满是泥污的双手,也不知是渴望还是胆怯。
白笙去拉他的手,触碰的瞬间,男孩黑黄的小手猛地向后抽去。
白笙不得已用了点力,稳稳地拉住了他,另一只手也覆了上来,一边道,“别紧张,我摸一下你的骨龄。”
这句话后,恒乞儿不动了。
他安静了下来,小手紧握成拳,任由白笙触碰。
不是因为他听懂了白笙说的“摸骨龄”是什么意思,而是他的掌心被塞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头。
恒乞儿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大多时候,给予都是充满善意的。
他于是沉默了下来,握着拳抿着嘴随白笙动作。
“刚刚六岁,”白笙点了点头,收回手,走到一旁,指了指桌上的水晶球道,“来,双手放上去。”
恒乞儿看了眼白笙,随即低着头走去。
在到白笙身前时,年轻的仙人冲他笑了笑,恒乞儿便借着他的身形作遮掩,趁势将那颗石头收入了口袋。
眼前的水晶球晶莹剔透,恒乞儿有些犹豫,他的指缝和指甲里还塞满了黑泥。
这样珍贵的东西,他怕他碰脏了。
“娘亲,我不要摸他碰过的东西!”恒乞儿踟蹰之时,队首的小姑娘拉着大人的衣袖抱怨了起来。
“嘘!”女人连忙一扯女孩,余光迅速瞥了眼白笙等人,又回来瞪了女孩一眼:仙长还在呢,怎么能乱说话。
可惜七岁的女孩还没修到能眉目传情的境界,浑然不觉地问:“他的手那么脏,你不是说他身上有霉运,碰了就会生病的么……”
恒乞儿将手缩回了衣袖里。
“我倒是没看出这孩子身上有什么霉运。”在恒乞儿后退半步时,白笙道,“或许是我相术不精,当初是请了哪位道长给这孩子看的命?”
“哪有什么道长,”村长连忙上前赔笑道,“都是妇道人家的胡言乱语。”
他一边说一边拉着恒乞儿的手往水晶球上摁去,压低了声音催促道,“仙长让你摸你就摸,别耽误仙长和大家的工夫!”
这力道之大扯得恒乞儿向前趔趄了两步。
他树枝似的手腕被村长强硬地拉着,扑在水晶球上,连同头发里的一只虱子也落在了上面。
虽是半强迫地触碰,可入手时的温润感令恒乞儿一瞬间睁大了眼睛。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温柔、暖和,从指间流入双臂、再游走全身,令他呼出来的气息都变得温暖闲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