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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子箫——”他加重了脚上的力道,几乎要踩断他的肋骨,“懦夫,你难道不想杀了我么!”
恒子箫咽下喉中黏腻的血腥,左手握着金鳞匕不松。
他道,“我答应过师父,不会用它杀人。”
“呵,天兵临城,你师父已是自身难保。”
恒箫脚尖碾开了他剑伤处的皮肉,踩进了骨头。“再守着那没用的慈悲,你可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恒子箫瞌眸,“咳……我一直在想……这场幻境到底该如何破除。”
“若是从前,我或许会选择杀你破境,就如我在雨霖寺转业塔里,想要杀了其中幻象一般……”
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受了上一世的余孽影响,恒子萧知道,自己从来不是良善宽容之辈。
刚下山时,他胸中戾气就连自己都觉得吃惊。
“可这一次,是九重天雷布下的飞升大劫。”
恒箫不屑道,“那又如何。”
从前恒子箫以为,天雷劫是天神所设,由天神掌控。但看如今的形式,显然并非如此。
这雷不是神族设下的考验,而是天道。
渡劫者毕竟是恒子箫。那些落在恒箫身上的雷光,现实里到底还是劈在了恒子箫身上。
可他没有半分雷击之苦,这场天雷,和以往都不同。
恒子箫于是了然,躯壳肉.身无足轻重。
他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他面对的不是恒箫,而是天劫和心魔。
“众生皆苦。我一介武夫,莽野出身,碌碌一生,只随手做了几件善举,如何就能够脱离苦海,独享清云之乐?”
他望着漫天红云,“一旦飞升,成仙成神,凌驾诸世、管理亿兆生灵。我恒子箫何德何能?”
恒箫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恒子箫一笑,“飞升雷劫、天道之选,筛除的便是你这样的人。”
他最终顿悟,从前雷劫,验的只是定力毅力,所以只受皮肉之苦。
可眼下这场大劫,为的是选拔管理众生的天神。
维系百亿小世界的神祇,绝不能是睚眦必报、溺于我执和仇恨之人。
“恒箫,你杀不死我,我也不会恨你。”恒子箫道,“我只叹天庭颓败,或玩忽职守,或玩弄权术,满天诸神竟没有一个愿来救你。”
颓败的或许不是混沌,而是天界。
仙神久居高天,已忘了初心。
怠惰者使煌烀界一步步走向毁灭;
弄权者欲灭恒箫,增加功绩;
复仇者不惜利用全界生灵,只为一雪前耻,维护天威;
懦弱者瞻前顾后,心有不忍,却畏惧权威,不敢直言。
九重天上下腐烂一片,琅琅仙神才是那颓败之源。
恒子箫无谓飞升、无谓成仙,可他是司樾的弟子,便要不平则鸣。
那年他游历回来,问司樾:
「师父,这世间为何这般苦……」
司樾告诉他「‘我见诸众生,没在于苦海’——既生在苦海,又怎能不苦呢。」
他又问司樾,该如何解。
司樾说,「各人的命,只有各人自己能改。你我区区一届凡人,哪有改命的神通。你我只管顾好自己,不给旁人带来灾祸就是功德无量了。」
恒子箫望着满目戾气的恒箫,他渡不了旁人,至少要渡了自己。
“不知所谓——”恒箫骤然抬脚,跺上了恒子箫的心口,“我杀不死你?我倒要看看,你的命有多硬!”
锦履之下倏地一烫。
那柄玄色的匕首格挡在他脚下。
恒箫冷笑,右手后扬。
血云之间,踩着龙鱼的梼杌咬住鱼背,甩头撕扯,将那鱼形撕咬噬溃!
凶兽仰颈长啸,身中白剑受恒箫召唤,自梼杌喉中飞出。
白剑朝恒箫右手飞来,剑尾卷携着化为蔽日煞气的梼杌,滚滚煞气凝于白剑之内,令那剑光中的血色愈发浓稠。
剑破长空,握于恒箫手中。
他高举长剑,倾全界凶煞之气,朝着地上的恒子箫心脏刺去——
恒子箫睁眸,天上残破的龙鱼金影收归匕首当中。
剑尖落下,煞气先一步扼住了恒子箫的五感七窍,将他拖进无边无涯的暗海之中。
四周暗了下来,感知被尽数剥夺,唯有那杀伐之气排山倒海而来。
那汹汹煞气钻入他的毛孔,蚕食他的心脏内腑。
狂暴的雷火灵气在恒子箫经脉里沸腾扭曲,刺激着他的气血、催促着他迎战搏杀。
恒子箫敛眸,沉心静气,极力抚平体内翻腾的杀意。
恪守本心——
这些杀意不是他的本意。
他漠然而坚定地回视着杀气凛然、癫狂扭曲的恒箫,透过那双猩红的魔瞳,看见了深处的悲痛,也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恒子箫愈发坚信,赵尘瑄也好,恒箫也罢,幸得重生,他绝不会被仇恨蒙蔽操控,成为第二个恒箫。
如今的他,有自己的道要走。
轰——!!!
金鳞匕横起,无论体内的凶煞之气如何催促,恒子箫不管不顾,只守不攻,坚守道心。
赫然之间,轰雷掣电。
血色的天空上,一道银龙般的青雷穿云而下,奔号怒涌。
空前绝后的巨雷斩下,将这血色的空间一分为二,劈得粉碎!
第九重天雷,就此落下。
四周景象崩溃坍圮,山河大地、土砾风沙皆如被撕碎的画纸,纷纷扬扬地散落飞去。
空间崩塌,恒子箫身上一轻。
哐当一声响,那一身黑袍的男人丢了剑,趔趄地后退而去,退去了这支离破碎的幻象里。
他随着这方天地一同走向终焉,到死也还是孤苦一身,孑然茕立。
一行血泪自恒箫眼角流下,令那张脸愈发恐怖诡异,也愈发苍凉悲寂。
“别忘了……”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要对恒子箫说些什么,可不等他说清,在张狂凛冽的雷光之中,整个幻境赫然破碎。
那黑影也化作残卷上的一角碎纸,消失在了陈旧的往事之中。
这方天道幻象为恒子箫心志所破,前世种种都离开远去。
最后的最后,一副暗沉的旧日之景出现在了恒子箫眼前。
他看见一身血污的恒箫踉踉跄跄、疯疯癫癫地在世间游荡着。
这煌烀界已被他屠尽,他游走在空荡无人的血海里,双眼浑浊,全无意识。
沸腾翻涌的杀气逼疯了他,催促着他去寻觅下一个猎物。
可这世间早已没有可供他杀戮的生命。
最终,他蹒跚地走到了裴玉山下、鳞仃湖旁,双膝跪下。
几次蠢蠢欲动的膝行,亿兆煞气催他上山,将这裴玉山上最后的百余生命吞噬殆尽,可他只是跪着,咬紧牙关,始终不肯起身。
“喝——”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自他喉中爆出。恒箫双手持剑,一剑刺入膝前的红土里,没入三分之二有余。
裴玉门传授恒箫剑道,这柄剑,他用来定住自己。
男人低着头,血凝成绺的墨发于腥风中翻飞着。
他死死握着膝前的剑,向裴玉门而跪。
直至文昭倒拨天物时镜,那在裴玉山下跪了不知多少时候的男人,终于随这荒芜的世界一并消失而去。
……
恒子箫睁眸。
再次出现在他眼前的已非火红如血的裴玉山下,而是司樾的寝宫。
耳边还有两分沉闷的雷响,这雷声越来越远,最终归于平静。
他仿佛从一场长眠中醒来,脱离了肉.身一般,体魄似清风般轻盈。
一枚银色的印记自恒子箫眉间浮现,亮起又隐匿。
“子箫!”熟悉的声音在恒子箫耳边响起。
“是仙印!是仙印!”守着他的纱羊欣喜若狂地惊叫起来,“劫渡了!你真的是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