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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
一行人收拾妥当,离开客栈前再吃顿饱饭。
等着上菜的工夫,邻桌传来了些许议论声。
“听说了吗,城西郊外的那个何家村……”“听说了听说了,真是没有想到啊。”
听到何家村三个,梁婶身子一颤,惊慌地朝那桌望去。
司樾一哂,安抚她道,“别急别急,我去打探。”
她起身走去,一撩衣摆,跨坐在了两人对面的长凳上,“两位在说何家村的事?”
对方打量了她一眼,“怎么,你们是何家村的人?”
“那怎么会,”司樾道,“只是那里久负盛名,因而好奇。”
“那你应该知道何家村有一棵神槐吧?”
“知道,知道,庇佑他们三百年风调雨顺嘛。”
“对咯。”男人道,“昨天夜里不是下了暴雨么,那棵树突然枯死了。何家村依山而建,没了神树的庇佑,山上落了泥石流,大半个村子都被埋了,没几个人逃出来。”
座上的几人皆是一怔。
梁婶捂着嘴,满脸的后怕和震惊。
“都死了?”司樾问。
“有几个逃出来了,不过连村长都被埋了,那还能活几个人啊。”
司樾挑眉,“这么严重?”
“要不然怎么传得沸沸扬扬呢。”
纱羊忍不住惊呼,“才一个晚上而已,没了槐树的庇佑就这么不行吗?”
两人虽然看不见纱羊,却兀自往下道,“何家村三百年不受灾,不管是村里还是县衙,谁都从来没在那里做过防灾工事。哪成想呢……”
司樾颔首,“那是怪不得。”
她抬眸看向自己那一桌子,恒子箫低着头,身子微微发颤。
“唉,谁想得到啊,三百年的神树说没就没了。”
司樾哼笑一声,“要我说,这可不是‘说没就没’了。”
“哦?怎么说?”
“有道是,禄尽人亡、福尽灾来。”司樾道,“旧荫已尽,又不行善积德,哈,整整三百年风调雨顺,再大的福报也该享完了。”
两人点头,“那倒也是。每次咱们这儿受了灾,问何家村买粮,他们都把粮食卖得比金子贵;想去何家村借宿,比住皇宫还贵。”
“这也就罢了,去拜一拜那棵神树,一个人就要五两银子,就是去天下第一寺添一次香油也不过五文钱啊,何家村的人真是疯了。”
“要我说,要不是有神树在,何家村那个地方早该被冲上几百回了。”
恒子箫两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不由得再次反问自己:自己所做,真的对么。
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
七岁读时尚觉得容易;而今他已十七,却被这句话压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降妖除魔根本不是书中所写的那样酣畅淋漓、大快人心,而修道修行也根本不是法力越高就越畅快肆意。
他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浑浑噩噩,唯有一点事可以确定——他绝不敢再轻贱任何生命。
这顿饭吃得沉闷,结束后几人租了辆马车,往最近的太拟虚屏而去。
到了屏障交界处,马车停了下来,恒子箫看见了屏内的同门,对方朝着他们一拜,“司樾真人、纱羊师姐、子箫师叔。”
“人就交给你了。”恒子箫目送梁婶母女过去,“好好安顿。”
“是。”
梁婶牵着女儿,跟着裴玉门的弟子走了,走出几丈,芳儿倏地回头。
她望着恒子箫,怯怯地道了一声,“谢谢你。”
她说得极轻,可恒子箫还是听见了。
他抬起手,和芳儿挥别,芳儿也朝他挥了挥手。
挥手时,她的袖口落下一截,手臂像是一根羸弱的麻杆,在旷野中轻轻摆动。
恒子箫豁然开朗。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非要杀了槐树、救下这个女孩不可。
那大抵是因为,十二年前,他被扔进井里差点溺死时,也在祈求有人能救他、救他离开那个荒诞野蛮的村子。
肩上忽而一沉,人影已远,纱羊落在他的肩头,偏头看着他,“走吧,我们也要继续赶路了。”
恒子箫望着那马车驶去的方向,两侧紧握的拳头渐渐松开,随后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第97章
几人继续南行。
这一年南方闹了水灾, 灾后出现了瘟疫。
他们走得慢了许多,遇见人手紧缺的地方,恒子箫就留下来, 或是帮忙抗灾, 或是给当地的医馆、医师义务做工。
这一帮就是半年的时光, 此后他又在途中见到了些亡灵小妖。
再又一次斩杀妖邪后,恒子箫看着手中的金鳞匕,忍不住对司樾道,“师父, 为什么您给我的是一把匕首?”
比之长剑, 匕首实在太短。
梦中和宁楟枫对决的那次是,斩杀血尸是,如今也是,恒子箫每次使用都觉掣肘。
他并非没有练习过如何使用匕首,但不知为何, 危急关头时,还是本能地习惯用剑法, 仿佛他已用了一辈子剑, 再改不过来似的。
“怎么?”司樾一边走一边道, “你有什么不满?”
“倒不是不满, ”恒子箫翻看着手里匕首, “只是弟子如今修为尚浅,用不太好这样的短兵器……”
“用不好才让你用嘛。”
“弟子不明白。”
司樾叩了叩他手中的匕首, 指节敲出两声清吟,她笑道, “有道是,单刀进枪, 九死一伤。世间武器向来一寸长一寸强。
“茅草喂蛮牛,宝剑赠英雄。英雄小人,庸才奇才,你是什么我就给你什么,这匕首可以串肉,可以作洗衣石,配你,再合适不过。”
恒子箫一愣,一时没听懂司樾的意思。
缓了缓,他才反应过来,若说兵器是一寸长一寸强,那天下少有比匕首更短的武器了。
善武者不择器,莫非师父认为他的资质已无需长兵器的加持了么。
恒子箫握紧了金鳞匕,心中有些羞喜。
他很少从司樾那里得到褒奖,如今这话是莫大认可,他再不挑剔匕首太短这样的话,只一心想要把这金鳞匕用好,不负师父的厚望。
纱羊倒没听出来什么认可,“说白了,你就是想让他给你干活打杂呗。”
司樾嘿嘿一笑。
“可是师父,”恒子箫又道,“我们为何不御剑呢。当初下山时,您不是还让我习惯御剑驮您吗。”
师父教会了他如何御剑,可自来凡界以后,他几乎再也没有御过剑,只要司樾在,必是徒步赶路,凡夫俗子一般。
“狂小子,”司樾指向天穹,“神仙才高高在上居云端呢,你这才哪到哪,吃的穿的都是地里种的,还想脚不沾地了?走罢,老老实实走,修法术是为了护己护人,不是让你变着法儿偷懒的。”
恒子箫一愣,其他修士学了御剑后,赶路时便不再走路,对他们来说,御剑早已是习以为常之事。
这种想法深入人心,因而恒子箫七岁时就对司樾不御空感到惊奇。
如今想来,师父说的一点儿不错。
他纵然辟谷,可穿的是土里生的棉麻;说的是地上的语言;住的是石土建的房屋。
他远不能脱离这方大地,既不赶时间,又何必急着脱离黄土,高空驾云。
恒子箫跟着司樾,一步步走着,从北到南,从东到西。
待到来年春天时,三人已辗转到了中原,恒子箫也又长了一岁。
司樾在中原觅得一片竹林,指挥着恒子箫造了间小屋,便赶他出去了。
“我也陪你一年了,”她道,“你该独立了。”
恒子箫刚把屋子造完,就冷不丁地听见了这句话。
“师父…要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