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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去脸上黏腻的汗水后,他倏地抬眸,再次看向窗外,喃喃道,“天…晴了?”
“是呀, 好久都没有看见太阳了。”纱羊道,“昨天后半夜打了好大的雷, 又下了暴雨, 还以为今天又是个雨天, 没想到居然出晴了。”
“打雷……”恒子箫怔忪地望着纱羊, “昨晚打雷了?”
他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西边传来的雷, 后半夜到我们这儿了。”
纱羊担忧地摸了摸恒子箫的额头,“子箫, 你昨天实在是太累了,再休息几天吧, 梁家母女我和司樾去送就行。”
“不!”恒子箫脱口否决,他从床上下来, 看见了坐在桌旁吃粥的司樾。
他立即朝司樾跑去,坐到她边上,对着纱羊匆匆道,“我和你们一起。”
恒子箫的语气急促,尚有两分慌乱。
他不要一个人待着,他再也不想一个人待在那种地方了。
“哎呀,”纱羊笑了笑,“瞧你,果真是做噩梦了,别怕别怕,梦都是反的。”
见纱羊没有要丢下他,恒子箫才松了口气。
他目光移到司樾身上,司樾扯了张葱油饼,里面夹上大葱和蒜,吧唧吧唧地嚼着,在恒子箫看过来时,努了努嘴,“喏,桌上有信。”
桌子上除了早饭,还有一只纸鹤,是从裴玉门寄来的。
恒子箫这才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他定了定神,伸手将纸鹤展开。
回信的是白笙,告诉他今天下午就派人来接应,他把梁家母女送到附近站台即可。
“大师兄答应了。”恒子箫看完,总算有了点值得高兴的事情,“他说正好附近有弟子在办事,今天下午就可以顺道送她们去修真界。”
“动作蛮快嘛。”纱羊笑道,“白笙对你真是亲师父般的上心。”
她这话意为捧高踩低,不过踩低之人并不在乎,又扯了张葱油饼。
恒子箫看着司樾,不禁想起了梦中之事。
见恒子箫又发起了呆,纱羊咦了一声,坐到桌上,“子箫,你还在想那个噩梦么?你不是胆小的孩子,那梦到底有多可怕呀。”
恒子箫喉结一滚,艰涩道,“很可怕……”
“说来听听?”
恒子箫垂眸望向自己的手,他双手抵在膝上,不知不觉紧握成拳。
“我梦见……我修炼了一种邪功,”他低声开口,“虽然练到了很高的境界,可命不久矣。为了续命,我不惜杀人夺宝,对人施以极刑。”
纱羊一愣,又听恒子箫低低道,“我很害怕,想要找师父和师姐,可梦里的我所修邪功,似乎……就是师父传授给我的。”
“什么…”纱羊瞳孔一缩,“你居然做了这样的梦。”
“污蔑,纯粹是污蔑!”司樾用大葱指向恒子箫,“你自己说说,十年了,我有传给你什么功么。”
“是……”恒子箫也知道,司樾是不可能这么对他的,但在梦的最后,得知是师父故意传授给他这样的邪功时,他还是忍不住伤心。
“等一下!”纱羊打断两人的对话,飞起来问恒子箫,“你知道你师父传给你的是邪功?”
恒子箫点头,“是一种极为霸道的功法,让雷火灵根的我都体寒发冷。”
纱羊紧接着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后没有和你师父反目成仇吗!怎么还称他为师!”
她急切的神情让恒子箫有些奇怪,“师姐,只是个梦而已。”
纱羊一顿,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激动了,讪讪道,“呃,对、只是个梦而已……”
她嘴上这么说,可脸上的表情却绝不是在儿戏,噤声之后依旧是满脸凝重。
纱羊的反应太过反常。
恒子箫本以为说出来后,师姐会好言安慰他一番,可她却仿佛真有这么回事似的……
那些梦的确很真实,恒子箫在书中读过,神佛点化世人时,会让他们在梦中预见未来,以此警示。
莫非那真的是他的未来?
恒子箫顿时想到了那三座牢房。
梦里的疑惑照应进了现实,如果梦中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他长大后到底成为了什么人、那时师父和师姐又作何感想……
他甫一深入思考,刑室里的酷刑便霍然冲出,霸占了恒子箫的思绪,令他脑海里全是血腥、惨叫和哀嚎。
想到男人血肉模糊的双臂和上面密密麻麻的虫子,恒子箫不禁脸色发白,胃里也翻江倒海一般难受。
昨晚看见槐树放出的血尸时他便恶心作呕,梦中见到了血尸是如何制成后,更是怛然失色,久久不能平复。
读史书时,剥皮萱草一刑司空见惯,下令者随意,他看得也随意,然亲眼见到后,恒子箫不禁惶然——
到底是怎样的仇恨、何等的恶毒,才会让人发行并采用这样的酷刑。
他想,若真是神佛托梦点化于他,那他已然领会。
不管梦中的那个“主上”如何,他恒子箫绝不会如此轻贱人命。
他绝不会活成那等模样,绝不。
司樾瞥见恒子箫几经变化的脸色,勾了勾唇,咬下了手里最后一口饼。
两人之后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接着又传来了梁婶的声音,“司道长、恒道长,是我。”
梁婶说话带着点乡音。
司樾啧了一声,纱羊暂掩自己的思绪,噗嗤笑了出来,“你这个姓可真够吃亏的。”
恒子箫起身去开门,见梁婶拉着芳儿忐忑地站在门外。
他请两人进来,收拾了下自己的心情,安抚道,“抱歉梁婶,昨晚事发突然,让你们受惊了。”
“不,不。”梁婶连连摇头,“您都是为了我们好。只是……”
“有何疑虑,但讲无妨。”
“恒道长,槐娘娘真的……”梁婶战战兢兢地问:“她真的死了么?”
恒子箫一点头,“这个自然,若她不死,我们又怎么能顺顺利利地离开何家村。”
听了这话,梁婶稍稍放了些心。
她低下头,自言自语地喃喃,“这一下村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司樾一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没了槐娘娘,无非是变得和其他村子一样。别人怎么活,那何家村也怎么活呗。”
梁婶叹了口气,“您说的也是……”
“您别担心。”恒子箫拿起桌上的信交给她,“我师门那边已有回信,今天下午就可以送你们去修真界。”
梁婶抬眸,“这么快!”
“越快越好。”恒子箫从怀里取出十枚灵叶塞给梁婶,“您过去以后,问问裴玉门是否还有用人的地方,如果没有,便去附近置一块地或做些小买卖,和女儿一起好好过日子吧。”
“不不,您已经救了我们母女俩的性命,怎么还能这么破费。”梁婶推却道,“这钱我不能收。”
“欸,这可不是白给的。”司樾起身,从恒子箫手里拿过钱袋,又递给梁婶,“这是借给你的。那里是这小子的师门,他以后回去,大家就是街里街坊了。等你手头宽裕了,再还也不迟。”
“这……”梁婶还要犹豫,司樾弯腰刮了刮芳儿的脸蛋,笑道,“你不用钱,丫头也要用嘞,对不对呀。”
梁婶回头看向芳儿,她衡量一番,忽然拉着女儿朝两人跪下。
“两位道长的大恩大德,我们母女没齿难忘,今生还不上的,来世再还。”说着就要磕头。
“您这是做什么!”恒子箫连忙拉她们,“除魔卫道、匡扶正义本就是我裴玉门弟子的职责所在,您千万不要这样!”
梁婶抹着泪,司樾拍拍她的肩,“好了好了,来世再还。快吃点东西,客房就要到点了,咱们也好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