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宦(217)
几面上的奏本依旧堆积如山,仿佛从来就没有减少过,反而变本加厉的越来越多。
这没黑没白的二十多天熬下来,饶是他也有点力不从心了。
仔细想一想,如今虽然“挟制”着那小皇帝在手,权位如日中天,却凭空生出了更多的顾忌,反倒不如从前清闲自在。
眼前这份奏本像娘们的裹脚布,长得叫人生厌。
他终於有些不耐了,拂手扫落在地,鼻中吁出一声闷哼,探手去抓旁边的茶盏。
那里面的水早凉透了,刚一触便摸得出。
他拧蹙着眉,揭了盖子,把那茶泼在痰桶里,顿手在案上一搁,却没开口叫外间伺候的人来添,阖眼靠在椅背上,暗自调运真力,调息理气。
内劲徐徐上移,从丹田涌出,冲入胸口膻中,沿任脉诸穴流转,再到喉间、唇下、鼻梁,直到头顶百会,随即顺势而下,通遍背部督脉要穴,再自腰际两侧返回任脉,再缓缓下降,重新垂入丹田深处。
片刻之间,真力便在体内运转了一周天,顿觉脑中清爽了许多,身上也不像先前那般疲乏倦痛了。
秦恪轻吁了口气,像是要把那些余下的憋闷都吐尽,抻着腰背站起来,缓步走到後窗前。
微风习习,墙外的树叶已开始泛黄了,秋意渐浓,几颗熟透的石榴坠在枝头,彼此隔得老远,莫名显得寂寥。
他正瞧得有些出神,外间忽然响起笃笃的叩门声。
他刚稍稍舒开的眉头又纠结在了一起,转身慢慢踱回书案後坐下,并没言语,只轻咳了一声算是应了。
外间“吱呀”响後,曹成福很快便走了进来,撩帘到书案前。
“这麽快就准备妥了,还是又出了什麽事儿?”秦恪半阖着眼问。
他脸色不大好,曹成福自然瞧得出来,但这次却没刻意加着小心,略略打量了一下,便凑近低声道:“回督主,大行皇帝吉壤那边都是早就安排妥的,没什麽事儿。不过,奴婢昨夜在外头得了个信儿,这才特意赶回来禀报。”
大事小情一桩接着一桩,到底还能不能让人消停个一时半刻的?
他“啧”了一声,还是叹口气:“说吧。”
曹成福接口应道:“回督主,晋王殿下已回京了,昨儿傍晚悄悄进的城,没回宫,也没去澄清坊的馆邸,却偷着躲进了崇教坊的开元寺。”
他仍旧阖着眼,微狭的缝隙中掠过一丝光亮。
“哦,吴鸿轩那里?”
“是,那厮在寺里白吃白住,本来要被逐出去了,是晋王殿下交代了话,又把他留下来,还招到後院,一屋说了半个时辰的私话。”
曹成福说到这里,忍不住嗤的一笑,脸上丝毫没有平常回话的谨肃惶恐,反而是一副玩味的模样。
秦恪唇角也撩撩的向上挑:“嗯,终於搭上了,毕竟是人才难得,说不准还闹个相见恨晚,都说了什麽?”
“这……那手底下有几个硬茬子,咱们的人怕打草惊蛇,只瞧了个样儿,没敢离得太近。”曹成福走到案侧一边给他添茶,一边嘻着脸道,“依奴婢猜想,也不会是别的事,八成都和那丫头有关。”
可不是麽,一个是先头“救”人的,一个是千里寻人的,这两个凑在一起,还能有别的话说麽?
不知不觉间那丫头竟还成了个人见人抢的香饽饽,谁都想插把手进来,也是有趣得紧。不过,再怎麽投契相合,最後的算计还是落在他身上。
既然是算计,多一个人不多,少一个人不少,就凭个书生,十年寒窗,登堂入室已是极限,内阁里那些一二品的大员尚且不足为惧,凭他能翻起什麽风浪来?
秦恪接过茶,抿了一口,润了润喉才咽下去,嗬笑道:“行啊,既然是两厢情愿,一个在後,一个当枪,咱们就不妨瞧着,到时候真要上赶着往称盘上跳,咱们就给他邀一邀,看看究竟能有几斤分量。”
言罢,面色一怔,又吩咐道:“闲话不多说,大行皇帝明日便要发引入陵,我这里脱不开身,外头的事儿都得你督着办,该怎麽着不用我交代,自己仔细了就好。”
曹成福也肃然应了一声,脸上带着未尽的笑,却步去了。
秦恪也睁开眼,恢复了那副整饬干练的样子,俯身拾起先前那份奏本,摊开了继续看。
日头渐高,天光大亮,哭灵的假嚎声又响了起来,因为早搬到了前面的奉天殿,不像原先听得那麽吵闹,但幽幽咽咽,像群蚊子总在耳畔“嗡”个不停,也是烦心得紧。
这时门外又响起几声轻叩,没等他应声便走了进来,那脚步一听便知是谁。
他暗翘了下唇,索性也不抬头,心思却也早不在那奏本上,只是装模作样的把眼搭在上面,耳听得珠帘轻响,那脚步已到了近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