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宦(185)
说着,又朗声朝外吩咐了一声。
其实萧曼先前反复品咂这词,也琢磨出这一层意思来,只是没料到竟然赶得这麽急,想来应该还有其它的深意包含在里头,这张阁老也已瞧出来,所以才这般刻不容缓地急切起来。
一念及此,萧曼那颗心又悬了起来,一时间猜不透那深意是什麽,又不敢表露出形迹来,只得收起那纸笺,随着他往外走。
院门口已备好了轿子,张言撩开帘子坐进去,萧曼仍提着灯笼跟在一旁,沿途无语,唯有心神忐忑。
按原路约莫半盏茶的工夫就望见养心殿,那里也是灯火灼灼,没像周遭的宫墙院落那样沉入夜色,却又无端端显得更加孤寂。
轿子隔着好远便停了,没再往前走,萧曼引着张言由後面绕进去,从侧门入殿,再循着曲折的内廊一路绕到东首的暖阁外。
“送到这里便成了,有劳秦奉御。”
这便是不叫人再跟着的意思了。
萧曼暗蹙了下眉,愈发想知道皇帝此时召见他究竟是为了什麽,但此时却无可奈何,眼见他丢下这句话就打手拨着帐幔走了进去,身影模糊不清,心下也是一阵迷惘。
第146章 颜梅之寄
檀香嫋嫋,缭绕在殿中。
因为没有风,神坛上的烛火笔直地立着,仿佛也像人一样入了定。
张言绕过座屏,抬眼就看臻平帝双目紧闭,散着手斜靠在软榻上。
这样子活脱要吓死人。
他额角突的一跳,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愣在那里连叩拜见礼都忘了。
刚要出声叫人,臻平帝却蓦然又睁开了眼,脸上盈起和然的笑,像是期待已久,慢慢吃力地直起身,去拉搁在旁边的绣墩。
“陛下不可,陛下……”
张言眼眶一下就红了,几步奔过去,拖住他的手,扶着重新靠回到软榻上,随即退开两步,恭敬地跪倒在地,连叩了三个头。
“不要拜了,张先生请坐,坐啊。”
臻平帝语声有气无力,缓缓的像微风轻拂,听在耳中却如重锤一般。
张言浑身一震,也不忍再拂他的意,赶忙道了声谢,撑手站起来,也有些颤巍巍地在那绣墩上坐了下来。
“张先生身子可不碍了麽?”臻平帝含着笑打量他问。
张言心下感动,欠身一躬,也含笑应道:“回陛下,用了药已大好了,这把老骨头还撑得住。”
这话有意无意也带着些打趣的意味,两人相视一眼,不由都笑了。
臻平帝向後仰了仰,忽然叹道:“朕记得当年开蒙时,张先生刚刚得了殿试一甲探花,少年英才,又是满腹锦绣文章,先帝龙颜大悦,特指为东宫讲习,没想到一转眼先生老了,连朕也老了。”
他不知怎的突然提起旧事,张言听着,目光也有些漠,像是勾起了悠远的记忆,又转向他摇了摇头:“陛下方当盛年,正该是宏图大展的时候,倒是臣,真的老了。”
他垂着颌下霜白的长髯,嗬了一下,像是说笑,又像在自嘲。
臻平帝回眼一瞥,也摇了摇头:“这话差了,朕登位二十年,倒有一半的时日不问朝政,万事都压在先生肩上,天长日久的操劳,焉能不老?所以,先生是被朕所累,而朕呢,嗬……弄成今日这个样子,都是咎由自取罢了。”
他忽然自怨自艾起来,叫人始料不及。
但今日这般召见,本就显得异样,张言心里也早有准备,当下笑容一敛,起身恭敬道:“天下之罪,都在百官诸臣,在内阁,更在臣身上,臣若不能替陛下分忧,即便再操劳……”
话还没说完,臻平帝便抬手压了压,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默然阖上眼,低声长叹。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朕这些年实在枉费了先生当初呕心沥血的悉心教导。”他说着又叹了一声,“朕这几日忽然想起先生当年教读的那首〈归去来兮辞〉,里面有一句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原先总是不解其意,现下才真正懂了。”
张言听到这里已有些坐不住了,怔怔地站起身道:“仰赖上天之德,列祖列宗庇佑,如今国势尚算安定,陛下又已亲政,何以却说出这等话来?”
臻平帝慢慢睁开眼,却没看他,又摇了摇头:“先生会错了,朕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那是什麽?
张言一愣,立在那里也诧异起来,就听他继续悠声道:“朕继位之初,便立了璋儿为太子,可他却秽乱後宫,还要篡逆弑君。瑧儿从小便勇武过人,朕宠爱有加,由他到战阵上试炼,把边关三镇的军权也交在他手上,可他却也和皇後一起欺瞒朕,如今这宫里已经没有一个可以真心说话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