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宦(109)
宫禁深阔,那一声声高亢如号子般的喊声也显得幽回宛转,没一霎尾音就像被吞入混沌的夜色中,湮没不闻了。
天上瞧不见星,将满的月红得像血,圆润的边轮弯出寒异的光,腥艳欲滴的孤悬在那里。
秦恪掩了直棱窗,回身走到雕花落地罩前,隔着翠玉珠帘朝里望,隐约能瞧见横躺在跋步床上的人露出个半影,仍是一动不动,鼻息沉重,像是昏迷中犹在痛吟不止。
请脉的御医枯着眉头,面色迟疑不定,又过了好半晌才收手,嗬腰向外比手示意。
太子妃扶着雕花木栏站起来,身子摇摇欲坠,由两个宫人扶着才稳住,从里面走出来,泪痕未干,眼眶微有些肿,缓曳着步子一直到外间,挨着罗汉床坐下来。
“说吧,现下究竟是个什麽情形?”
那御医一直没敢直起腰,这时不免沉得更低,面色也愈发踌躇。
“太子殿下、身系国本,这时候还顾忌个什麽?你只管照实回话便是。”秦恪忽然开口,从宫人手里接过汤羹,捧到罗汉床边的小几上。
他骤然凛起嗓音,那个“实”字颇显得沉肃。
那御医身子一震,赶忙应道:“是,是,回太子妃殿下和秦公公,依臣方才所见,太子殿下脉象细迟,与早前大致相同,按说已正了骨,敷了药,该当有好转才对,这个……至於为何到现在还昏迷不醒,臣以为多半是被覆压之时震伤了胸肺,气滞血淤,亡阳虚脱所致。”
“我就说麽,若是只伤了筋骨,哪会到此时人还睁不得眼,现下这样子可怎麽了?”太子妃说着便以帕拭泪,抽抽噎噎地又哭了起来。
那御医慌不迭地跪倒在地:“太子妃殿下恕罪,这个……这个,外力损伤不像六淫七情的病症,从脉象体征上一望便知,气血停积,有些个状况初时不明,过後才浮现出来也是有的……”
秦恪负手在旁嘁声一笑:“这麽说还是先前瞧得有误,见天说着食禄尽忠的话,到头来又怎麽样,还不是这般闲混日子,有负君恩?”
一句话吓得那御医面色煞白,伏地连连叩头,连大气也不敢出。
“行了,到现在还装这可怜相做什麽?就实说该怎麽着吧,好叫太子妃殿下安心,本督稍时面圣也好回话。”
“是,回太子妃殿下和秦公公,要说这类症状……原本该也没什麽疑难,只须用药对症,三五天内便该有起色。殿下如今这样子,难保不是外伤引发的什麽隐疾,这个……待臣回去与院使大人和其他几位医正商议之後,明日再来回话。”
明明是清清楚楚,一望便知的事儿,居然还闹出这麽多花样来。
秦恪朝里间瞥了一眼,忍不住暗笑,转过身来抱拳道:“病势无常,药亦万变,兴许真是个小变故,太子殿下一向康健,又是国之储君,定能吉人天相,太子妃殿下且放宽心,料来不至有什麽大事。”
太子妃不置可否,帕子半掩着脸,支颐靠在那里,略显无力地挥了挥手。
那御医如蒙大赦,当即叩头谢恩去了。
“殿下要静养,你们也别杵在这里了,都下去吧。”
她略显不耐地发了话,旁边的宫人不敢耽搁,当下都退身散去。
这便是要说正经话的意思。
秦恪的腰板这时早已绷了起来,神色间也隐去了那份恭敬,半点也没有要留下的意思,曳撒下摆流苏般的一拂,已转过身去。
“厂臣等一等,我还有话说。”背後的声音已不见丝毫哀泣,反而还带着几分妩媚。
他没回身,却停了步:“殿下要说的不都在那只漆盒里装着了麽?”
他连讽带拒,话音落时,却听到一声低浅的哂笑。
“本宫又不是吃人的妖怪,厂臣怕什麽,还是……怕还有人在这里。”
语声随着香腻的熏风从身侧掠过,蓦然挡在面前。
这张脸的神气与方才已全然不同,目光还暗作示意似的斜瞥向里间的珠帘後,面上巧笑嫣然,眼眶兀自还泛着红,瞧着不免有些好笑。
秦恪被那股胭脂味儿冲得额角发胀,不着形迹地转开身,背向一旁:“既然如此,那便请太子妃殿下吩咐吧。”
太子妃眼中又增添了几分别样的笑意,这次倒是没迫身再走近,只移过肩头与他并着。
“吩咐可不敢当,我原本就是有事相求,还须厂臣多帮衬才好。”她微侧过头,望着那半面俊美难言的脸,有一瞬的迟愣,露齿一笑,“厂臣果然好心思,我不过随便送了些果子过去,你便能猜出其中的深意来。”
“太子妃殿下苦心孤诣,臣自然要用心揣摩,若是懵懂不知,岂非是有负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