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94)
他话音未落,平地骤起大风,寒风裹挟满地碎玉似的白雪飞扬半空旋转跳跃,似唱响了一首天地挽歌。
那一幕骤然将连璋又扯回了五年前,原亲人离世的苦痛似一头狰狞巨兽张开血盆大口追在他们身后一刻不曾停息,一年年一岁岁,直至今时今日。
第29章 赤弓
谢昭宁与连璋寻了京郊附近的农户, 借了两把铁楸,又耗费了半日光景将追月就地掩埋了,方才折返宫中。
酉时, 日已西沉,泰安殿中正设小年家宴, 成了年的皇亲国戚热热闹闹挤在席间, 气氛一时热闹极了。
连凤举似正心情愉悦, 也不嫌众人喧嚣,只于龙椅上笑着纵容亲族玩乐,遥遥举杯时不时与众人对饮一番。
皇后亲自与他斟酒,皓腕间一对玉镯互相轻撞,响声清脆。
“你长兄与幺弟今日亦饮过不少,”连凤举挑眉瞧着皇后那端庄贤淑模样,又颇为满意一笑, 与她偏头低声嘱咐道, “待撤席后,便着人将南地里不日前进贡的一盒醒酒药, 送去作为赏赐吧。”
皇后心头大喜, 掩唇一笑间, 又起身些微一福,柔声与他谢恩道:“那妾身便代他二人先行谢过陛下体恤了。”
连凤举随意摆手, 唤她起身, 她便又得体拢衣坐回去, 抬眸正心满意足下眺席间其乐融融景象,唇角适才扬起的欣喜弧度便又缓缓僵硬——那席间约有半数人原皆出自她母家姚氏宗族, 更甚至于前列席位竟俱为她嫡系亲族所占……
如此场景——于皇后而言却眼熟非常——五年前,乃属元皇后母家古氏亲族所有。
古家那时虽人丁凋敝, 家主只一女一儿,长女为开国皇后,幺子亦凭赫赫军功封了王,并掌京畿三辅军权,称得上一时风光无限;
只如今古家嫡系亡故断绝,旁系受了牵连就此没落,一族如今竟于这小年宴上再无法占一席之位。
“还是母亲以为,贤后这位子只要坐得稳,陛下就能放过咱们永平宫上下,不疑了?”
“天真,古家一倒,咱们姚家长势太快,如今已然树大招风!”
“更别忘了您也是有嫡子的人。”
“毕竟姚家不能是第二个古家啊……”
皇后耳畔一时似有连珣声音不住回转。
日中则移、月满则亏,那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她竟一时坐立不安,心烦意乱,两手攥着巾帕不由暗暗揉搓起来。
“你那长兄倒是颇会教子,朕瞧他膝下三个儿子,各个养得出色,弱冠之年便可独当一面,”冷不防皇帝笑着倏然又道,“怕是不日便可于朝中助其父一臂之力了。”
那话说得巧妙,似暗藏机锋,竟非是“不日便可于朝中助朕一臂之力”,皇后敏锐觉察,面色不由苍白些许,压着一腔惶恐情绪,哽着喉头与皇帝生硬笑道:“陛下高看那些个小辈儿了,原还未到成才时候,说甚么入朝,还为时过早。那几个孩子,平日里性子唯唯诺诺的,做起学问又拾人牙慧得厉害,怕是要辜负陛下所望了。”
“言听计从,倒非错事。”皇帝似未瞧出她异样,只意味深长一笑,兀自道,“尤其少年人,除却锐气,原亦需懂事些许才好。便说长歌那孩子,入宫既已多日又学全了规矩,便也该管教管教了。这几日你教习她女工就很好,平日再多寻些事情与她做,莫凡事纵着她肆意妄为。”
“……是,妾身晓得了。”皇后闻言,烦乱思绪竟陡然平复了些许。
懂事?是啊,这天底下原还有谁能比那古氏兄妹更不懂何为安分守己?
偏要踩着连凤举底线,凑上前去犯他忌讳,便也怪不得他心狠手辣除之永绝后患了。
既有前车之鉴,她姚家,又怎会重蹈覆辙?
不过“言听计从”四字而已。
这新朝江山到底还未如磐石般稳固,连凤举必不会再如五年前,将一个宗族的中流砥柱尽数拔起,毕竟此举有损朝廷根基。
连珣怕是杞人忧天得太早了,皇后这般思忖,唇角便复又蕴出些舒心笑意来,等年后回门之时,私下里寻了时机与长兄妥帖参详过此事,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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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承晖宫,正殿里灯火通明,正一副阖家欢乐景象:丽嫔着人将一副宽大书案抬了出来,伏案仔细描摹一张观音画像;连珩与她身侧借案挥笔疾书一副对联;连珍则端坐于案后垂眸剪着窗花。
连珍素来手巧,本已做惯了这些,只今日不知为何总似心不在焉一般,眼神也空茫许多,下手又不知轻重,脚下到处躺着剪坏的窗花,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