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86)
她鼻头一酸,适才摇了摇头,眼泪便“啪嗒”一下落下来,坠在雪地上,融出一个洞,吓了谢昭宁一跳。
“既是不气了,怎又哭了呢?受委屈了?”谢昭宁忙掏了帕子与霍长歌,低声劝,“今日哭不得,过节呢,不吉利。”
霍长歌闻言细白贝齿死死咬着下唇,呜咽着又点点头,手帕攥在掌心里也不用。
“谢昭宁,”她哽咽道,“对不住。”
“叫三哥,如今人在宫中呢,由不得你胡闹。”谢昭宁又无奈轻斥她一声,“没大没小,又忘了?”
霍长歌便乖觉得蚊讷似地道:“三哥哥,对不起。”
“不用,原也不是大事,你不气了就好。”谢昭宁长这般大,也没正经哄过姑娘家,见她虽说不气,却仍一副不大开怀模样,思忖这宫里如今就只她与连珍两个同龄的姑娘,攀比争宠倒也正常,更何况她又是质,左右无亲无故的,如无根浮萍般,那种彷徨无措感,他自己也感同身受,她恐也是瞧着与他处境相同,便格外想靠他近一些,遂又安慰她道,“我既说你与珍儿同是妹——”
“你又来!”霍长歌却又让他一语惹恼了,一撇嘴差点儿又气哭,倒是也不高声,只将手帕甩还给他,一掀眉眼朝他抱怨,“你自个儿瞧瞧你公平不公平,珍儿珍儿,你怎不唤我歌儿啊?”
谢昭宁:“……”
谢昭宁让她一语哽住,竟活生生让她给说愣了,长眸觑着她,嘴唇颤抖动了动,哽着喉头,似是真想唤一声歌儿,却又怎得也喊不出口,耳朵尖儿都憋红了。
霍长歌脸色越发难看起来,忍不住又噎他:“我名字烫嘴啊?”
谢昭宁便连脸都烧红了,面上薄红止不住往下蔓延开,直烧到了衣领下,眼下小痣红得似滴殷红的血,手足无措地见她哀怨地斜自己一眼,转头又去堆她的雪人,僵着身子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
“手冷不冷?”谢昭宁凝着她背影,长睫尴尬眨了一眨,没话找话道,“你手都冻红了。”
“要你管。”霍长歌气恼道,“你走开。”
她话音未落,身后那人已静了,她忆起夜里笑着要喝鸩酒的他,又倏然后悔,似是漫天的风雪都化成了刀子在割她心头最最柔软的那一块儿。
“三哥哥,我问你个问题?”霍长歌又讪讪转头,抬眸略有忐忑地睨着谢昭宁,“我夜里,做了个梦——”
“你怎么总是做梦,夜里睡不踏实么?”谢昭宁也不计较她那喜怒无常的性子,见她主动来说话,便又好脾气道,“这回又是梦见了甚么?想家了?”
“也不是,就、就梦见了一对夫妻,妻子要死了,丈夫就要陪她去,可我爹那般爱我娘,娘死了,他也还能活着,你说——”霍长歌小心翼翼挑着眉眼看他,“我原以为我爹爹已是这世上最痴情之人。”
“你才多大,怎会梦这些?”谢昭宁尴尬又无奈,轻斥她一声。
“原都指挥使大人做梦还能控制的?”霍长歌又嗔又恼,见他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又闷哼一声,赌气似得转身去随手拍打她那雪人的头。
谢昭宁:“……”
他觉得自个儿头顶有些疼。
“总归还是不同吧,”谢昭宁见状又纵容叹气,在霍长歌面前他似乎总是主动在让步,终还是立在她身后琢磨了一琢磨,艰难与她解释道,“你爹爹还有你要养,还有北疆三州要守,男儿立身于世,哪能那般痛快就抛下职责不要,随你母亲去了呢?可那对夫妻,听你那般说来,可是身后无从牵挂,丈夫只身一人?有些人——”
他一出声,霍长歌拍打雪人的动作便缓一缓,静静听他沉吟一息后温声又说——
“想来原本一人惯了,也甚么都没有,再来一人与他一道,便似灯台与灯烛似的,有她在,自个儿的日子便该是能瞧见光亮的;她不在了,周身一片黑暗,那日子过得也痛苦,不若陪她去了,总归眼前——”
他说到最后,已有些语无伦次,似是情爱这事儿还离他远着,感悟也没那般深刻,心里隐隐的那点儿想法也不知到底该怎样说出来,略略不自在得一抿唇,却见霍长歌一转身,猝不及防一头磕在他胸前,压着嗓子倏然又哭了。
“对不住啊,三哥哥,”霍长歌额头抵住他前胸,咬唇小声呜咽道,“没忍住,对不住。”
谢昭宁登时就静了,话音咬断在齿间,长眸一瞬睁大,直愣愣就那么僵在原地,两手下意识垂在身侧握了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