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67)
那书阁高得惊人,站于顶楼之上,便能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腊月午后的京都不似寻常热闹,街道空空落落的,鲜少人烟。
霍长歌手扶阑干眯眼觑着太阳辨过方位,抬手遥遥凭空一指东北处,回头俏生生笑着与谢昭宁道:“往那里走,一直走,出了中都过得京兆尹,不远便是翼州了,三哥哥——”
她指的地方,不过虚空一个方向,往远瞭望也不过是一片天接着一方地,天地一线处甚么也瞧不清楚,可谢昭宁却下意识顺着她指尖,极目远眺出去,这十几年中,从未有人与他这般指过家的位置。
有那么一瞬,他似乎,当真看到了翼州常山郡隐在远处云雾笼罩的天边。
“出了三辅地界,便可直入翼州,”霍长歌嗓音悦耳清亮,似一道清泉淌在山涧,在谢昭宁身侧轻轻地道,“翼州地处平原,路甚是好走,却冷得厉害,风似刀割般刮在脸上……骑马行过五六日,方才得见一片连绵群山……山上野草比人生得还要高,郁郁苍苍,一路蔓延至天边,似是要长到天上去,风一吹,随之摇晃,便要发出‘簌簌’的声响……”
谢昭宁随她言语,眼前便似已瞧见了那茁壮蓬勃、令人震撼的生命力。
原来他的家乡——是这样美好的地方啊……
他听着听着,侧眸不动声色昵着霍长歌,唇角越发漾出明显的笑意,心里很暖也——很感激。
甚至于——
那一瞬,他恍惚想,她原也不需长成旁人心中预设的模样,不用心胸广阔,不用铁骨铮铮,也不用凌云壮志,只是如此,倒也不错?
第24章 争执
杨泽年纪大了, 病来如山倒,府里又闭了门,一连十几天连朝都没上, 更别提往崇文馆中去授课。
晋帝从未提及着皇子们前往探望之事,也未急着安排其他大儒接手崇文馆中事务, 只让霍长歌一本正经得日日与众人讲些北地战役。
讲至第七日, 霍长歌能说的该说的皆已掏得干净了, 便做出一副实在再憋不出来的模样,往堂前正襟危坐,坦坦荡荡与堂下众人大眼瞪小眼,喉咙沙哑干涩,撂挑子不干了。
连凤举这才又唤了其他太傅来授课,治学态度犹如儿戏一般,搭着前几日南烟那句“陛下不爱珍宝原更爱藏书”, 简直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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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八, 休沐,民间自有祭灶、逐除的习俗, 宫中倒没那许多规矩, 只连凤举晨起与太子宗庙祭祀一回, 便过去了。
霍长歌用过早膳,便着南烟领着去往皇后殿中请安。
皇后正画了绣样要刺绣, 两个嫡子围她坐着, 有一搭没一搭得在聊天。
皇后见她进来, 手上捻着针抬头笑一声,见苏梅也没跟着, 神情松泛许多,也不见外:“桌上有小厨房做的糕点, 长歌尝尝去?”
霍长歌先见礼,再点头,又道谢,索性端着装糕点的碟子往她身后合衣坐下去,边吃边仰头瞧着她给那细针小心穿了线,南烟拦都未来得及。
“你这孩子,也不嫌地上凉,这数九寒天里,怎敢这般坐?”皇后扭头让她吓一跳,对旁边也正惊诧的夏苑道,“还不去给郡主抬张椅子来?”
夏苑适才应下一声,便见连珣自个儿站了起来,轻笑谦和一让:“郡主不若过来坐。”
连珣生得如女子般秀气,唇红齿白尖削的脸,似皇后,性子却阴郁难测,往日见谁都歪着头,嘴角噙着抹淡淡凉凉又意味深长的笑,与众人上下学时也不主动言语,总似个局外人。
霍长歌被强行架上堂前那几日,他人在堂下也仍是一副似听非听模样,手往脸侧一托,眼底黑沉阴冷又瘆人,偏巧嘴角始终上扬,是笑着的,越加似一条伏在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怕是不好对付。
霍长歌来此大半个月,也只尚武堂里与他搭过那一回话,今日越发“受宠若惊”,却仍不想招惹他,毕竟她如今借住永平宫,可就连皇后也没让他俩多熟络熟络的那个意思在。
“娘娘,不必如此麻烦的,让夏苑姑姑帮我拿个软垫就成。”霍长歌咽下糕点,忙出声,也不正面答连珣,只跟皇后抬眸道,“我在北疆常常如此,惯了的,不碍事。”
“只此一次,”皇后也只当未曾闻见连珣的话,嗔怪一声霍长歌,温言软语得威慑她,“这是宫中,哪里有席地而坐的道理?往后还得守规矩,皇亲国戚就该有皇亲国戚的样子,陛下最忌不依本分之人。你若再犯错,我可要罚南烟的,左右也是因她规矩教得不好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