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66)
霍长歌就势可怜巴巴使劲儿一点头,脑后小髻一颤一颤。
“那你去那处坐下看吧。”谢昭宁轻叹一声,抬手斜斜往一处墙角指过去,“那里有桌椅。”
他说完与霍长歌拉开些许距离,看样子是想避嫌走了,霍长歌心念一动,出声拦他:“三哥哥——”
谢昭宁抬眸觑她一眼,她将手上那书“哗啦”一声翻过,随意展开一页,认真问他一句:“原北疆三州历朝历代的地方志,皆已毁于战火之中,如今府里存的不过是我爹着人另修的,残缺了不少东西。我曾听闻幽州史上有过一次大地动,江溢山裂,屋宇多坏,一夜死伤便有数万人。三哥哥可于这册书卷中瞧见过?”
谢昭宁闻言一顿,心念电转间,与她迅速一点头,与她道:“你随我来。”
他引着霍长歌去往后排书架,自架中抽出一本《幽州郡县志辑》,依了记忆翻开一页,仔细扫过一眼,并指点着那书中一行小字,侧身示意霍长歌道:“四百三十七年前,幽州辽阳,四月地震如雷,尘灰蔽天,垣屋欹侧,人畜深伤甚多。自燕州至东边郡县三十余,坏城郭,凡杀十四万五千八百一十一人。”(注1)
霍长歌见那书中只小字寥寥几笔,就已平静叙述完一场大灾祸,呼吸不由一滞,耳畔霎时便有百川沸腾、山冢崪崩的轰鸣响动与凄厉哀嚎恸哭之声,她倏得站立不稳,眼神微有失神,抬手下意识一把抓住谢昭宁手臂。
“郡主?”谢昭宁与她缓声念完那一行记录,猝不及防让她贴身一靠,温温热热的身子伏在他臂弯间轻轻颤栗,似是怕急了。
谢昭宁想将她扶稳推开,又见她低头露出一段白皙脖颈,尤显修长脆弱,与她往日那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简直天渊之别,心下不解又不由心软一瞬。
他抬眸往左右机警一瞥,轻声一叹,便通红着一张俊颜,让她继续这般靠着了。
“怎得?”谢昭宁温声问她,“身子不大舒服么?”
“夜里做梦,总是梦见北疆地龙翻身,吓着了。”霍长歌闷声在他臂间随口编了瞎话,隐隐啜泣一声,“害怕。”
谢昭宁:“……”
“若按这书籍记载,千百年来的地动皆算上,哪里便都不安全了,岂止北疆曾有过一次地动呢?”谢昭宁啼笑皆非长叹一声,顿觉她眼下心思沉重得倒不似这个年纪的姑娘家,虽未有凌云壮志,倒也心系百姓家国,怪让人心疼的,遂安慰她道,“你也说了那是梦,快起来吧。”
霍长歌细细弱弱应一声,抬头昵他一眼,仍是一副心有余悸模样,往后小退一步:“你说,这楼里可有教人如何躲避地动的书?”
“这些若是能避免,便无天灾一说了,我闲了且帮你寻上一寻,你也别再多想了。”谢昭宁将那书合上往架中一放,也不再给她瞧,转身轻声劝她,“莫怕了,你就是想家了,回去吧。”
“不想回,你记得帮我寻书,莫诓我。”霍长歌抿唇郁郁寡欢一摇头,莫名便想贴着他多说说话,“我确实也想爹爹了。”
她那一声“爹爹”,令谢昭宁眼神一动,也恍然现出些忧郁的影子来。
“三哥哥,”霍长歌眼瞅着他一瞬怔忡,便晓得他也被一言勾起了对自己亲生父母的思念,遂试探问他, “三哥哥家是哪里的呢?我幼时听爹爹提过一句,谢翱谢将军原也是北地出身,又葬在翼州清河,却天赋异禀,竟犹善水军。”
那是自元皇后古氏一族陨落后,这数年来,谢昭宁头次从旁的人口中听到自己父亲的名讳,一时间,竟是眼里隐隐蕴了些泪光。
这世上竟还有人记得他生父原名谢翱,生前乃是将军,谢昭宁原以为,只死后被追封为清河郡王的谢翱早已泯灭于新朝建立后这十几年的过往中,不为人知了。
“……常山郡。”谢昭宁眼神倏然温柔,微微发亮,似是碎了一把冬晖在里面,又暖又惑人,霍扶光一时便瞧得有些愣。
“……三哥哥家在翼州啊!”霍长歌闻言惊诧抬眸,竟难以置信道,“原——原——”
怪不得他前世对于北疆的倾覆、霍玄的身死原那般自责,因霍玄半生守护的亦是他的家乡。
霍长歌骇过一息,缓过心中惊涛骇浪,心头又如刀割似得难过悔愧,她再强自抿出明亮笑意,一牵谢昭宁衣袖,扯了他一下:“你随我来!”
谢昭宁便茫然让她揪着一路踉跄上到了五层阁顶,出了阁内,站在外廊上,着一身单薄深衣,与她一同临风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