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58)
连珍孑然于沙盘前暗自失落,闻声险些酸倒两排贝齿,她正惊诧,便见谢昭宁按着抽抽的眼角,哭笑不得地端了自个儿已研好墨的砚台,转身往霍长歌桌面一放,磕出一声轻响,又将她手里那墨锭抽了,抢了她砚台又转回身,搁回到自己右上方。
那动作熟练中又透出纵容来,连珍神情一瞬便难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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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三刻,下学,一众人于崇文馆中鱼贯而出,往尚武堂中去,连珍又缀在队尾,由婢女扶着,紧紧贴在霍长歌身后。
霍长歌今日心情好,不大愿与她计较,便也随她,只南烟见状又担忧得不行,生怕霍长歌又做出当众戏弄连珍的行径来,搀着她的手紧紧抓牢她左臂,揪得霍长歌大氅领子都歪了。
他们行至廊下,便见有一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一动不动等在那儿,跟个石雕似的,一双圆眼黑亮清澈,臂上搭一件薄蓝大氅,自个儿却冻得脸色泛了白。
“三殿下!”那小太监远远觑见一众人过来,眼神倏然一亮,唤了一声,这才总算是动了,怀里抱着大氅直冲谢昭宁跑过去。
“晨起见殿下未回转殿中更衣,数九寒天里,陈宝怕殿下冻着。”那小太监笑得孩童似得天真憨傻,说话时,尾音黏连,微微含混,似只瞧见了谢昭宁般,将那大氅给他仔细披上了,才对其余人挨个行礼,“陈宝见过二殿下,四殿下,五殿下,四公主,还有——”
他从头数到尾,见居然多出个生脸儿来,不由懵了一下,抬眸无辜觑着谢昭宁,疑惑地眨了眨眼。
“庆阳郡主。”谢昭宁与他轻声提点。
“陈宝见过庆阳郡主。”陈宝遂又补一句。
这宫里人人晓得陈宝虽说半傻,却是忠仆,眼里只一个谢昭宁,便对他这乱了顺序的请安方式也不计较,只霍长歌神色不大自在起来,眼神微一游移,才与他点了点头。
“回去吧,”谢昭宁却未留心她,只与陈宝道,“煮碗姜汤喝,驱寒。”
陈宝响亮应一声,转身下了回廊便走了。
霍长歌遥遥瞥了眼陈宝临出拱门的背影,心底又不由浮起愧疚来,垂了眸,与适才那副骄矜模样又不一样了。
她前世嫁与谢昭宁五年,府里虽说人丁凋敝,但该有的仆从也不少,人人得了谢昭宁的令,对她毕恭毕敬,只一个陈宝不睬她,直言她对他家殿下不好,所以他也讨厌她。
谢昭宁与陈宝说过许多次,陈宝虽天真耿直,却也又倔又犟,无论如何也不听,罕见地拒绝顺从他命令,索性避着霍长歌再不见。
霍长歌有日便对谢昭宁凉凉嘲一句:“你这一府的人,唯他不傻。”
谢昭宁便懂得她想说甚么,眼里的光又黯淡许多。
霍长歌夜里一人时,时常想,她前世对谢昭宁做过的错事太多,多到她其实已不大清楚到底做过甚么了,而只有当那些故人一一立在她眼前时,她才恍然忆起,原她都做过那么些令他伤心难堪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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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长歌心事重重随众人入了尚武堂的门,张远图今日显然到得甚是早,手上正握着副小弓。
那弓瞧着还未有寻常弓的一半长,弓身普普通通瞧不出甚么特别,像是七八岁孩童习练用的。
他待人全入内,却是两手捧了那弓给连珍,一板一眼颇有些木讷得转述道:“陛下适才着人送来的,说公主既想学射箭,也是好事,甚有强身健体之功效,此乃大公主幼时军中戏耍时用过的,这便送与四公主了。”
那弓原是被丽嫔收在自个儿寝殿之中,日常思念长女的,却被连凤举拿来慨他人之慷。
连珩瞥过一眼,便微蹙了眉,他心知陛下素来不喜人言行出格,尤其女子,闺秀便该有闺秀的模样,读书习武乃是大忌,陛下便是允了连珍学诗,那授课的老宫婢也是得了圣意,精挑细选了些只讲情情爱爱的篇章,让连珍早早便生出了嫁为人妇的憧憬。
可如今来了个霍长歌,陛下言行便也古怪了起来,他纵着霍长歌胡作非为,不过念其初入宫门,到底不宜过于苛刻,规矩却没让她少学,早晚要照着闺秀的模子将她也塑成那副样子,可眼下陛下又容许连珍入学习文练武,倒像是想撺掇着连珍与霍长歌争斗一番的模样。
连珩越发窥不破圣意,只担忧觑着连珍,却见她毫无察觉一般,得了那弓,只沉在喜悦之中,长睫扑闪扑闪,嗓音娇娇柔柔地道:“连珍谢过陛下。”
“日后,连珍便要劳烦师父费心了。”连珍礼数周全得与张远图盈盈一拜,又转头与众位皇子福一福,“亦要劳驾众位哥哥指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