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54)
霍长歌凝着他那罕见的傲然模样,便又忆起前尘旧事来。
谢昭宁前世十九岁时,机缘巧合,曾任主将,与连璋一同被晋帝派去迎战西戎,大捷而归,一战成名。
那战赢得漂亮,连北疆亦有人传了捷报军情来,霍长歌那时与霍玄饭后无事,便用沙盘将那战局复了盘。
西戎不如北狄棘手,北狄乃是由众多关外强族集结于一处的势力,西戎早在前朝便已衰微,只余下一个山戎兴风作浪。
霍长歌见惯了北狄人的凶残狠辣,西戎那场说来不过中规中矩的战局便不够看了,连带着她对谢昭宁也不大看得起,只当他是徒有虚名、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而已。
“是棵好苗子啊,”霍长歌兴致缺缺得以手支了下颌,心不在焉地插拔着小旗将自个儿的兵士往前挪,却不料霍玄突然叹了声,“只可惜,让杨泽与张远图养歪了,一本正经得过了头,有大能却显不出,好好一把宝剑呐,偏偏锋刃没开全,他们却还不晓得。”
霍长歌闻言一副不大上心的模样,头也不抬便“嗤”一声。
“嘿,你还真别瞧不起,”霍玄晓得她那小心思,轻轻斥责她,两手往大袖中交错一拢,憧憬道,“这孩子若是能让我带一带——”
“您带能怎样?”霍长歌眼皮一抬。
霍玄瞅她一眼,揶揄道:“定能比你强。”
霍长歌登时便不大乐意了,拔起数支小旗就丢她爹。
霍玄偏头接连躲过,嘴上“诶诶”叫着也不恼,待霍长歌略略消了气才叹了声,往她对面一坐,正色道:“为人父母,心总是偏的,我将你养得再好,可战场上哪里来得十全把握、绝对胜算?我总是不舍得将你单独放出去,可他便不同。我若是能将他养成你这样,便狠得下心把他直接扔出城门外,让他与北狄好好打上几场仗!名将嘛,总是这样才能炼得出。”
“那您还是逮了机会狠心丢我吧,”霍长歌那时眼珠一斜,便回他,“总归儿女的心也是偏的,做父母的若是半途再尽心竭力养上另一个,我也是会吃醋的。”
霍玄爽朗大笑,使劲儿揉了揉她头顶:“你呀,就是心眼儿小。”
霍长歌让他揉搓一通只是眯眼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模样。
“谢昭宁,勿论身份名头,只说咱们身上皆是流着武将的血——”霍长歌自回忆里走一遭,抬眸自负得觑着对侧的谢昭宁,语气沉而稳,期待地说,“武艺咱们比过了,虽说你始终藏着掖着,但我也算能窥得十之五、六,如今,我倒还真想见识见识你行军作战的本事。”
她一瞬豪气万丈,便下意识吐露了真言,些微一滞,又不动声色连忙找补道:“我于此道虽并不精通,只陪你玩玩也还是可以。”
谢昭宁却是未觉察,正错愕,只觉她那神态举止恍然就似个大人了,被她又没大没小喊了名字也顾不上恼,似乎她理所当然可以这般叫一样。
勿论身份名头,只说咱们身上皆是流着武将的血——
勿论身份名头?!
他又让她一句话陡然震荡了心神,胸腔中顿时升起万丈豪情来,那是他这十几年来嫌少得到的尊重!
“来,”谢昭宁倏然笑得满怀壮志,镇静自若得与霍长歌一抬手,一双冷冽凤眼清亮有神,朗声便道,“请!”
谢昭宁如此罕见明朗一笑,倒是笑得霍长歌骤然有种眼花缭乱的错觉。
她下意识“嗯”出一个长音,微一阖眼缓了一缓,这才又“啧”一声,斥他:“请甚么请,我话还未说完,若论强敌,咱们如今明面儿上摆着的也只俩敌人:一个北狄,一个西戎。北狄我熟,若是开一个对阵北狄的战局,跟我欺负你似的,不如就——”
霍长歌原想引着谢昭宁布个对战西戎的局,看能否通首至尾地还原他前世那场战局,瞧瞧他可是锋芒在此时便已被杨泽与张远图教得藏而未知了,熟料她话说一半,谢昭宁却打断了她:“就北狄吧,郡主既熟悉,便再好不过了。”
他贸然截了她的话,自个儿也怔了一怔,自知行为无状,还又后退一步,与霍长歌一拱手:“郡主原宥。”
霍长歌:“……”
不是,多大点儿事儿,怎么就需原宥了呢?
霍长歌前世总不把谢昭宁放眼里,他一言一行自然也从不会在她心上,可如今她才后知后觉,不晓得到底是谢昭宁被先皇后教得太得体,还是她被霍玄惯得太无礼,谢昭宁这份谦逊守礼规矩到让人心酸又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