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274)
“是啊,他要死了,南晋皇帝要死了,多行不义必自毙!是天要亡他,却是天要亡他!”赫氏缓过神来,爆出肆意狂笑,她背后伤处血透重衫,丹田又受掌伤,频繁动武气力已然不足,却自霍长歌怀中挣扎起身,着一身褴褛舞服,兀自往前走了两步,高举双手,转着圈痛快高呼,“我赫氏大仇得报!我赫氏大仇得报,苍天有眼啊哈哈哈哈哈!”
她似一只不断振翅的血凤凰,口中鲜血笑到止不住得涌出来,在垂落夏阳的余晖中翩然起舞,渐渐化去了那通身刻骨的怨毒,形貌壮烈而凄美。
连璋抱着啼哭不止的连璧,只回身侧眸沉默看她,心中五味陈杂。
连凤举失血过多,大椎穴又淤堵,头晕脑胀间,闻言气急又有口难言,紧攒着太子的手,一口气没上来,双眼一翻骤然仰倒过去。
“父亲!”太子骇然惊呼。
“陛下!”都检点见状却是急中生智,抬手一亮木符厉声道,“抓住她们,将嘴堵了!投往宫中狱所,等候发落!”
一声令下,禁军便“哗啦”一声持枪又要攻来。
霍长歌手中琵琶已失,一把拉回翩跹轻舞的赫氏,赤手空拳半掩在她身前,电光火石间已在脑中过了一遍自此处往狱所去的行进路线,定出数个可供逃脱的地点。
谢昭宁肩伤存毒,山戎即刻攻城,若她仍受困于此地或狱所,不说身份恐要暴露,亦要耽误大事,好在那狱所位置苏梅初入宫时便已踩点探过,她不若装作不敌被俘,途中再趁机脱逃去往宫外,等待与谢昭宁汇合。
眼下连凤举不死亦不活,连珣又已身死,她与赫氏当可止约于此,各行其是、各安天命,赫氏若仍欲殊死一搏颠覆南晋皇权、手刃连氏其余皇嗣,霍长歌便再无偏帮之理,遂霍长歌与赫氏四目相交一瞬,二人皆心照不宣一哂,自知穷途末路之下,也该分道扬镳了。
“连凤举当真要死了?”那赫氏倏得倾身附耳霍长歌,在禁军不断逼近与舞姬大笑声中,嘶声悄道,“我只听你说。”
霍长歌侧眸便见赫氏伤重,似无力般下巴搭在她肩头,双瞳已见涣散,呼吸间,胸膛贴着她后背剧烈上下起伏,似一只破损的风箱。
谢昭宁良善惯了,虽一掌伤了赫氏丹田,但下手留有余地,只她强行运气又伤了肺腑,频繁牵动心绪又于伤处无益,眼下不过拖着时日,若无有效救治,便与连凤举一般,不过苟延残喘罢了。
“他、他会死的,对不对……”赫氏眼前阵阵昏黑,但仍止不住得哑声讥笑,笑声合着鲜血闷在喉头滚动,“我只听你说……”
“……如果,如果你愿等一等……”那种颈伤不可能活,霍长歌忆起谢昭宁适才眼神,越发笃定,晓得赫氏怕也要死了,似哀似怜般,下意识抿唇斟酌了词句,沉声与她轻道,“黄泉路上,你若愿等一等、等一等的话,便能亲眼看见他。”
霍长歌自知赫氏罪孽深重,百死难消,因她达成所愿的代价是那成百上千枉死性命与随时便要坍塌的中都城垣,但她恍然间又似看见了前世的自己,借与赫氏利落捅出那致命一剑,方才换得手刃连凤举的唯一时机,便忍不住欲让她走得痛快些。
“……好,我等着。”那公主得霍长歌一语,抚慰一笑,气息却愈加凌乱,仿佛一瞬被抽干了气力,倏得趴在她背上,一手颤颤巍巍扯住她后腰腰封,才未滑倒下去,似已疲累到了极致。
禁军转眼攻至身前,那两名舞姬与赫氏心意相通,亦早已是强弩之末,见状奋力护在她二人左右以死相搏,留出片刻喘息与赫氏交代后事。
禁军重结人墙,谢昭宁身处高处,视线虽不至于受阻,但不得不强行按捺住频频回首侧眸的冲动,生怕引起都检点注意来,霍长歌心思诡谲又行为乖张,眼下复又受困,她下一步欲如何行事,他料不中又堪不破,难以配合,简直心焦如焚。
“……我瞒了你许多,知你心中怨憎,”赫氏余光探向身后那尸身血海,在兵刃相交的清脆声响中,呻-吟着与霍长歌又耳语,“对、对不住,我是要下地狱的……”
霍长歌知她已油尽灯枯,自己又盘算要“不敌被俘”,遂做出一副“师老兵乏”模样,似背着赫氏在原地苟延残喘一般,一动不动,静静闻她说话。
“北地霍氏,本宫再帮你一次,你也、也再帮帮我……”赫氏气若游丝间,忽然敛了笑意,愧恨中,正色祈求轻道,“这中都便帮我赫氏再救、救一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