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谢昭宁(256)
禁军已渐将御花园围得密不透风,连凤举身处禁军人墙后下眺庭中,沉郁无言,电光火石间,那一声痛呼,合着“姚家女”那一双琥珀似的淡眸,自他眼前惊鸿掠过。
他神思恍惚中,骇然瞠目,两手负在身后紧握成拳,眼前一时似有无数前尘旧事一一浮起。
连凤举面色霎时青白难堪,眸中聚起森然恨意竟不由往阶下连璋身上沉沉落下去,神情揣度,阴晴不定。
庭下众女冲势越加凶猛,无一例外俱是武艺卓绝的好手,众人拧在一处似一柄尖刀不住劈开连凤举身前禁军人潮,堪堪便要到得阶下时,太子手中檀木珠串“哗啦”一声猛烈晃动。
连凤举闻声侧眸,只轻描淡写睨他一眼,太子便羞愧似得胀红了脸,垂眸搦紧佛珠,沉声念了佛语。
正在此时,院墙下的弓手已然就绪,只待连凤举下令围剿诛杀,众女再难上前一步。
霍长歌窥得形势,与赫氏眼神相交,微不可见再一点头,覆面薄纱轻轻晃动。
连珣亦已觉察出自身埋伏兵力久未入内,不知缘由下与姚家家主分隔禁军两侧,远远对视一眼后,只将赫氏当了救命稻草,眸光焦灼而殷切地凝着近在咫尺的赫氏,却不料连凤举面色阴沉,右手一抬,微微颤抖,骤然挤出了这半刻间唯一二字,竟是雷霆一声:“诛——杀!”
他那简短皇令之中,恍惚依稀隐着不为人觉察的恐惧和憎恶,驱使着他当下不闻不问便要斩草除根的言行。
连凤举话音即落,最前一列弓手闻令迅速引弓张弦,“唰”一下,漫天箭雨裹挟夏阳烈光霎时朝众女射来!
霍长歌率众女环着赫氏以琵琶抵挡箭潮,密集“叮当”清响中,与她默契腾出半身空档。
第一波攻击未平,那赫氏竟一拧腰振臂,“唰”一声水袖复又脱手而出,却是穿过夺命箭雨、擦着禁军人墙、越过翻倒列席,出人意表得将连璋身侧的连珍猝不及防当众拦腰掠了走!
连珍“啊”一声凄厉惨叫,花容色变,水红粉裙似一朵破碎的海棠,于半空划过凄美的弧度,落地便被赫氏扣紧喉头抵在身前。
“住手!”赫氏高声冷冽一叱,昂首眺着连凤举。
霍长歌怀抱琵琶惊诧一怔,以眼神质问赫氏,却得她无心无情似得冷漠一横。
在霍长歌原计划中,若是一击皇帝不中,无法将其撸劫以性命为要挟当即完成审判,择太子怕亦是艰难,退而求其次,便着赫氏寻隙掠走连珣,旨在打一个措手不及的迷魂阵。
毕竟连珣乃是皇子,皇帝纵是疑他,总不得二话不说立马射杀亲子,只要拖得片刻开口时机,此事恐便能成,却不料赫氏临阵变卦。
霍长歌知其深意,此情此景之下,连珍确实比连珣更易捉拿,且更易于配合她们后续行事,但冷不防被摆一道,霍长歌不由怒从心起。
若是前世的霍长歌,怕也会急中生智如此行事。
只她今生似已渐淡了戾气,从未存有将不相干之人拖入局中的念头,况且连珍生性软弱,怕是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但眼下一步错,便只能继续错下去——
“嗬”一声收弓声中,箭雨骤停,千百银白寒芒织成天罗地网笼在四方,箭尖齐指连珍却不能再发,禁军一时投鼠忌器,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珍儿!咳咳咳咳……”连璋呼吸一滞,他受伤不轻,出手阻截慢了一息,眼睁睁瞧着连珍被劫走,心下一急气血上涌,便连声闷咳起来。
连珩与丽嫔亦骇然惊呼:“珍儿!”
“你莫伤我妹子!”连珩止不住上前一步,厉声道,“快放了她!”
“大胆贼人!”皇帝身侧大太监亦尖声道,“竟敢行刺陛下,劫掠四公主!”
赫氏指做鹰爪,食中二指紧扣连珍喉头,一双怨毒双眸冷厉斜挑连珩与连凤举,阴寒哼出一声嘲讽笑意。
连珣适才已做好最坏打算,恐此间谋划难成,要按原计划留待晚宴城郊,见势略一诧异,却在人群后转而面露喜色。
霍长歌抱着琵琶屏息凝神,贴着赫氏身侧留意双方动向,覆面薄纱上露出的一对清亮双眸越发审慎。
这场大戏,直到此时方才拉开序幕,只——
她转眸间,却仍未见得谢昭宁身影,心下不由挂怀。
“我不怕,我不哭,我……我也可以很勇敢……邪、邪不压正……嗯……”
霍长歌冷不防闻见一丝若有似无的嚅嚅私语,斜眸便见原是连珍死死咬着唇角,纵使被赫氏紧紧扣着喉头,依然悄声在给自己含含糊糊得鼓气,嗓音低哑。